第三十章

那女孩停在了半道上,两眼睁得溜圆,先看着我,又望向斧头。一秒过后,她的视线转移,开始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在确认是不是有东西仍旧待在原地。在她审视周围时,我一直望着她。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脚边那个小木头十字架并非唯一一个。空地周围还有更多十字架,全都是用树枝搭起来的。每一个十字架前头都有泥土被翻动又平铺上去的痕迹。我置身在一个林间公墓之中。

一番审视过后,女孩似乎心满意足,因为她的脸上有一丝安慰之情乍现。

“你不该来打扰它们的。”

“你说坟墓?”我说道,“我哪里犯得着要来打扰它们?”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并未回答。我觉得在她的表情里看出了责备,可这责备马上又转变为另一种情绪。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语气活像一个正在面对不速之客的土地主人。

“我在找一只猫,”我告诉她,“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耸耸肩,不愿和我的目光对视。她那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扬,两条辫子的发根部位都带有金黄色的痕迹,在黎明的光线下,头发分叉的部分闪闪发光。我忍不住想建议她好好地做一个发型,再添置些新衣服,也许再涂涂眼睫毛、抹上些口红就更好了。这让我想起了自己那件脏兮兮的衣服,还有我漫不经心地扎起来的头发,以及忘记清洗的面庞。我身上没有护体的盔甲。我感觉自己赤身裸体,暴露无遗,不堪一击。我脑海里某个地方突然冒出一句话: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这些都是你的杰作吗?你埋什么东西进去了?”

女孩又给了我意味深长的一眼,好像她在仔细考察我。我猜她可能觉得我不够格儿,不配知道真相,所以也就没想着她会回答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开了口。

“我敢肯定,你一定知道。”

接着她从我身旁踱过。我眨着眼睛,慢慢转身。无声地看着这个和我同名的女孩在墓地前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十字架扶正,让它看起来更加笔直。她的话依旧在我耳边萦绕。刹那间,我明白了。这女孩还有她那可怖的朋友们,我在那座岛上发现的那把血迹斑斑的刀,还有躺在一边、惨遭开膛的动物。

“松鼠,”我喘气回答,“哪一个十字架是给那只松鼠的?还是你把它留在岛上了?”

女孩依旧欠着身,背对着我,但越过她的肩头,我可以看到她触碰十字架的手在不住颤抖。

“不,”她含糊其辞,“我没有让它留在原地。”

她站起身,立在那儿,眼睛盯着坟墓。虽然一言未发,可她整个身子仿佛在告诉我就是这里。也就是说,那只松鼠埋在了这里,埋在我们身前的土地下了。我强忍着不适感,眼睛不自觉地扫向那一小排可怜的十字架。松鼠的坟墓在倒数第二个。我的脑海里涌起一个念头,可在女孩开口说话后,又烟消云散。

“十字架是我自己做的。有时我会过来……看看它们。不过要等到没有人监视我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在黎明之前,比如现在。没有人会知道。这其实是……”

她沉默了,我却一直等她继续,给了她充足时间准备。没有人会知道。这句口头禅我知道。我知道所谓没有人并不是指某个陌生人,而是你最亲近的人:家人,友人,爱人。

“它们不过是小动物,仅此而已。仅仅只是为了皮毛和内脏。可我还是……还是不能够让它们就那么暴尸荒野。我宁可去死。”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尤其郑重。声音因为情感的压抑而稍显颤抖,我还注意到她攥紧了拳头。我甚至想伸出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但我没有这么做。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问道,“为什么要折磨并且杀害无辜的小动物呢?”

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的心里灵光一闪。我幻想着亚历克斯兴奋的表情,看到他太阳穴处青筋暴起,向我俯下身来。除了那条黑色领带,我几乎一丝不挂。

“强权,”我大声地自问自答,“就是为了这份强权。”

女孩转过身,望着我,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一开始,我生气了。可是这愤怒迅速消散,我注意到自己多么疲惫,心力交瘁。斧头从我手里滑落,一声闷响地倒在我脚下的一片青苔上。

女孩绕着这片墓地走了一遍,不时扶正十字架,用手扫开针叶和落地的枝条。她一直沿着这排木制十字架行走,终于到了墓地尽头,也就是那只松鼠安息之地的旁边。她一动不动,依旧背对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的?”

她耸耸肩膀,头也不回地给了我答复。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很容易就看得出一个房里有人还是没人。何况你对我们说过你家小木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