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 1997年7月5日 星期六
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是关于莱昂的。我宁愿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昨天晚上七点,在老码头,我和他第一次约会。我们坐在海滩上谈论音乐、各自的家庭和梦想,还有我们期盼有一天离开奥德克里夫。我们坐在沙滩上喝苹果酒,他问起了我的父亲,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早晚会被人问到,但听到话语从莱昂口中吐出,我依然觉得肋骨下方像被我父亲打中了一样疼——我想起魁梧的他是如何打骂我瘦弱的母亲的,还有听到他摔门而出之后的解脱,看着母亲被打肿的脸上涌出鲜血,流到蘑菇色的地毯上,丹尼尔和我吓得不知所措,当时我六岁,他八岁。这天挨到的打是压垮我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受不了了,当晚就带着我们逃了出去,我们收拾好仅有的一点财物,开车来到距离达勒姆三百多英里的一处女性收容所——就在奥德克里夫的郊外,我们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科利尔(克里斯托弗·里夫在我母亲最喜欢的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里扮演的角色就姓科利尔),据我们所知,父亲从来没有找过我们。
莱昂的眼睛探寻般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手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说。他一定察觉到我不想谈论这件事,因为他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似乎在说“我明白”。我们走上老码头,在太阳沉入海中的时候接吻,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如此和一名男性亲近过,我认为他就是我想要的人。
然而,听了弗兰琪今天告诉我的话,我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下班后我去找她。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是想到要告诉她我和莱昂交往的事,我就觉得紧张。我们约定在我售货亭的工作交班后见面。今天又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来度假的老年人和游客纷纷涌向海滩,售货亭忙不过来,所以我迟到了。当我走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美景观光酒店”曾经称得上精致优雅,然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这里装潢成了以浅粉色为主调的酒吧风格,使其在主街两侧的众多酒店中“脱颖而出”,成为病态艳俗的典范。
给我开门的是弗兰琪的父亲阿利斯泰尔,虽然三年没有见过他,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他。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非常欢迎我到他们家去,我认为这主要因为弗兰琪是独生女,他希望女儿有人陪伴。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中父亲缺失,我几乎把他当成父亲看待。他很有魅力(现在也是),聪明机智,而且很会穿衣服(作为一位父亲来说!)。我不得不承认,当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的时候,对他有点迷恋。“索菲·萝丝·科利尔!”看到我时,他喊道,“流浪的姑娘回来啦,而且都长这么大了。”
他上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十八岁的迟钝少女,性格腼腆,正准备上大学,眼睛近视,膝盖骨突出。他领着我进了走廊,一直问我大学生活如何,比如我上过什么课、取得英语学位需要读什么书、我的成绩怎么样、未来有什么计划……这也难怪,他总是对我的学习感兴趣。
再次来到旅馆、见到阿利斯泰尔,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童年。旅馆一点都没有变:大厅、楼梯,楼梯平台铺着金色花纹的红地毯;奶油色的墙壁;豪华酒吧区陈列着沉重的木头家具;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玻璃吊灯;空气里有股红酒和蜂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阿利斯泰尔让我坐在休息室窗户旁的椅子上,所以我看得到外面人满为患的海滩,敞开的窗子上的织网窗帘被夏日的微风高高掀起,窗外的喧嚷(这个词是我今天刚学的!)、车流声和游乐场里模糊的音乐声飘进室内。除了我之外,休息室里没有别的人,客人们都去了海滩或者购物街,尽管如此,我也希望留在这里和他说话,同时也很想跟弗兰琪谈谈,因为我必须告诉她一件她听了很可能会觉得不高兴的事情。
“现在喝酒是不是有点早?”阿利斯泰尔问,随后却出乎我意料地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吧台那里拿酒。虽然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但我母亲从来不给我酒喝,她自己也滴酒不沾。可阿利斯泰尔总是把我当作成年人来尊重和对待,即使在我还小的时候,他也会认真倾听我的想法,似乎它们自有其意义。并非我母亲不愿意听我说话——她是个了不起的人——但她始终很忙,需要凭一己之力拉扯两个孩子,根本没有时间和我交流。
我正要回答阿利斯泰尔,这时弗兰琪恰好走进来,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像往常一样,她看起来很漂亮,穿一件紧贴大腿的花朵图案太阳裙,浓密的头发编成几条小辫,搭在肩上,皮肤不用怎么晒就是棕褐色的(这要归功于她的意大利血统,她母亲来自那不勒斯)。与弗兰琪相比,我觉得自己更苍白瘦长,阿利斯泰尔曾经将我和弗兰琪分别比作“英格兰玫瑰”和“黑美人”。可我一直想成为“黑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