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6:00
卡米尔一夜没睡。嘟嘟湿总对他的情绪有着敏锐的嗅觉。
昨晚,卡米尔不得不去办公室做完他白天没时间做的事情,回家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衣服都没换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嘟嘟湿来到他身边倚着他睡,一晚上都没动。他都忘了给它喂食,它也不抱怨,它知道他太累了。它只是打着呼。卡米尔熟悉它呼噜声里最轻微的差别。
不久前,也是这样的夜,他彻夜未眠,紧张焦虑,充满了悲伤,是为了伊琳娜。也是和嘟嘟湿一起。他又回想起他们曾经一同度过的日子,那些锥心的画面。那时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伊琳娜的死更令他痛苦的了。什么都没有。
卡米尔问自己,今天最令他痛苦的是什么?是他对安妮的担心、安妮的脸、她的痛苦?或者只是他对她这一连串的思念?这几个星期以来,一天一天,这种情感在悄无声息地堆砌着。这样从一个女人想到另一个女人似乎总带着一点俗气,他感觉自己俗不可耐。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人生重新来过,但他的人生似乎正在不由分说地重演着,几乎由不得他控制。然而,重要的,或者说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是伊琳娜的脸。这令人心碎。它不受任何东西的侵扰,不论是时间,还是际遇。毕竟……说到际遇,因为他也没有什么别的际遇。
安妮,他接受她是因为她说她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她也有自己的往事,她不想要一个长远的计划。只不过,即便没有长远的计划,她如今也已经盘踞在他的生命中了。只是在爱与被爱的两端之间,卡米尔不确定自己在安妮心里所占的位置。
他们是在春天相遇的。三月初,在伊琳娜离开他四年之后,他走出抑郁的第二个年头,没有完全恢复,但好歹开始正常生活起来。他过起一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也没有那种独居男人的欲望。一个他这样身高的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女人的,无所谓,他也不需要。
相遇,总是要带着几分天意的。
安妮天生没什么脾气,这辈子只有那一次在一家餐厅跟人吵架(她一脸温柔地把手放在胸口发誓)。就是那一晚,在费尔南餐厅,卡米尔也在隔了安妮两桌的餐桌吃完晚饭,吵架就升级成了打架。
他们撕扯着、辱骂着,碗碟碎了一地,菜都打翻了,一摞摞摆好的餐具都摔到了地上。客人们站了起来,要回自己的大衣。已经有人打电话叫了警察。老板费尔南大吼着在清点他天价的餐具损失费。安妮,她突然停止了叫喊。看着一地狼藉,她开始疯狂地大笑起来。
她和卡米尔目光交会。
卡米尔一瞬间闭上眼睛,深呼吸,跳起身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他做起自我介绍:范霍文警官,刑事重案组。
他像是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安妮停止大笑,有点焦虑地看着他。
“啊,您来得正巧!”老板大叫着。
然后他就开始怀疑了。
“呃……重案组?”
卡米尔点点头,他太累了。他抓住老板的胳膊,带着他走了几步。
两分钟后,他离开了餐厅,安妮在他身边。她已经不知道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应该大笑,该觉得松口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有点担心。她现在自由了,但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不知道用这自由来做什么。卡米尔理解,在这种时候,和所有女人一样,她应该关心她刚刚所签的欠单还有她的偿还方式。
“您对他说了什么?”她终于问出了口。
“我说您已经被捕了。”
他撒了个谎。事实上,他威胁老板说他每个星期都会派警察来突击检查,直到客人厌烦走人他们倒闭关门。典型的滥用职权,他觉得羞愧,但那个老板只要吓唬吓唬就行了。
而安妮——她已经发现了他的谎话,但她觉得他很可爱。
在街角,他们遇上了警车,正驶向费尔南餐厅。她露出了她最迷人的微笑,那个滑头也笑了,两颊带着酒窝,绿色的眼眸下嵌着细纹……所以在卡米尔的脑袋里,欠债的问题便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到了地铁站,他干脆利落地问:
“您坐地铁吗?”
安妮想了想。
“我还是坐出租车吧。”
卡米尔觉得这很完美。不论安妮选地铁还是出租车,他都会选择另一种。一个小小的手势,再见,他就很满足了。他看上去慢慢悠悠地下了楼梯,事实上,他已经尽力快走了。然后他隐没在人群中。
第二天,他们就睡在一起了。
傍晚的时候,卡米尔离开警察局,安妮就在楼下的人行道上。他假装没看到她,走路到地铁,他一转身,安妮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他这一举动把她逗乐了,就像只老鼠被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