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你杀了她吗?”(第6/6页)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光。我坐在高高的树顶上,盯着弗莱娅家的农场,心里始终纠结着要不要跳下去。我数着面前所有的树枝,想象自己掉到树下摔个稀巴烂。我盯着地面,不停地在说:

你好,下面的人。

你好,下面的人。

你好,下面的人。

但是假如我真的杀死了自己,每个人都会相信是我杀了弗莱娅。

当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在生日那天的凌晨五点钟,我离开了农场。我离开了自己的父母。我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我不能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相信我的地方,我不能生活在每个人都认为我有罪的地方。

我带着自己攒下的一点钱,尽可能快地骑车到了巴士站。我把自行车扔到田野里,登上一辆开往城里的汽车,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真挚的

蒂尔德

信的内容读完了,但我依然把它捧在手上,假装自己还在看着,这样我就可以为自己赢得一些时间来整理思绪。在我的生活中,从没有想象过妈妈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我仿佛看到一个孤独而悲伤的小姑娘,绝望地乞求着唯一朋友的友情。我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她对那些关心的人的奉献,她面对悲伤时的勇敢。我从没有真正地认清过她。她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伤痕?她又受到过怎样的伤害?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出来,我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的了解自己的父母吗?曾经,他们对我的爱遮盖了一切。或许我可以找借口说,是因为爸爸妈妈从未让我接触到他们的无奈和艰辛,他们想忘掉过去,只留给我快乐的印象。或许我还可以为自己辩护,我没有资格去重提父母的痛苦回忆。但这也仅仅是借口而已,我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是那个唯一可以去问,也应该去问这些事情的人。他们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他们的过去就是我的过去。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错误——我误以为熟悉就代表着了解。可是,即便是生活在一起,也并不意味着你对别人的了解有多深。更糟糕的是,我沉湎于家庭的喜乐祥和,却从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我的父母会致力于营造这样一个家庭氛围,他们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

妈妈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她知道我已经读完了信。她把手放在我的下巴上,慢慢地托起我的头,和我四目相对。我看到她眼中的决心和严肃。这不是我在信里认识的那个迷茫的小女孩。

“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一个对你来说很难问出口的问题,或许是你曾经问过的最艰难的问题。但是你无法回避这个问题,想知道答案的话,你必须要问。你必须亲口把它说出来。你必须鼓起勇气,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是不是杀了弗莱娅。”

妈妈的动作很轻柔。但是我知道,一旦我试图把脸转开,或者回避这个问题,她的手一定会立刻收紧,锁住我的下巴,让我一动也不能动。她是对的。我的确想问这个问题,或者说,我想知道真相,无论答案是什么。我想知道那天在湖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想象当天的情形并不是困难的事——妈妈从小在农场里劳作,身体强壮,弗莱娅是城里姑娘,美丽而柔弱。那天,她们在湖里偶遇。过去几个月的孤独和痛苦让妈妈很生气,她摇晃着自己从前的朋友,把她的头按到水下,希望一雪前耻。情绪稳定之后,妈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这时她已经游到了岸边,她回头瞥了一眼,发现弗莱娅并没有浮出水面——她应该没有意识了。妈妈疯了一样地游了回去,试图去救她,但没有用。最后,她惊慌失措地逃离现场,只留下她朋友的尸体漂浮在湖面上。

我不自信地低声说道:

“你和弗莱娅的死亡有关吗?”

妈妈把手从我的下巴上拿开,摇着头说:

“不对。你应该这么问。我有没有杀死弗莱娅?跟我说!”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问题:

“我有没有杀死弗莱娅?我有没有杀死弗莱娅?我有没有杀死弗莱娅?”

她是在刺激我,每次她提到那个名字都会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一下。这令人很不安。我再也承受不住了。在她再次敲打桌子之前,我抓住了她的手,我感受着她的力量,问道:

“是你杀了她吗?”

“不,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