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斯的风险系数
我的叙述该从哪里开始呢?是从出东门的那只追逐狡兔的黄犬,还是厕中那只仓惶逃窜的老鼠?
这时候的李斯连舞台上的一个配角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名小得不能再小的文书,在楚国上蔡郡做看守粮仓的差事,温饱之余偶尔会思淫欲,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无聊时算计别人,也被人算计着。
李斯最大的爱好就是牵着自家养的那条见了他直摇尾巴的大黄狗,带着他那两个年幼的儿子,出上蔡东门,到野外追逐狡兔。
上蔡郡在楚国的地图上不过是鸟屎般大小的一个点,一座小城却因为一个人而闻名史册。李斯生于斯,长于斯,并一直认为他的人生轨迹将和他的祖父、父亲一样,死于斯,葬于斯。外面的世界,对此时的他来说,并没有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概念。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房子虽然不大,足够居住;薪俸虽然不高,尚算无忧。如果说,他是一个普通的农人,这种生活就是人间天堂。可他是李斯,一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文书。
人的命运在那样一个大时代背景里是没有稳定性的,一次偶然的小事件就有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有人说,李斯的命运改变与一只老鼠的出现有关,并且据此推理,一只老鼠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这只老鼠藏身于李斯居住的宿舍旁边的厕所,每天趁没人时跑出来享用茅坑的粪便。厕所里人来人往,还经常有野狗来抢食。老鼠作为弱者,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人一脚踩死或被狗一口咬死。厕中鼠为了填饱肚子,每天提心吊胆,一边食用粪便,一边留意人与狗的行踪,稍有风吹草动,就要四下逃窜。
这个厕所,李斯每天都要去好几次,李斯注意到了这只老鼠。李斯望着它,它也用两只小眼睛回望李斯,眼神里流露着惊恐不安。那副丢魂落魄的样子,李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又一天,李斯因事到官府的仓库里去,见仓库里也有老鼠。此处的老鼠与厕中鼠有着巨大的反差,仓中鼠坐在高高的粮堆上面,粮食多得吃不完,也没有闲杂人员和野狗来打扰它们。个个吃得身体滚圆,毛色光滑,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同样是鼠辈,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老鼠的命运让李斯悟出了许多人生真谛。
厕中鼠活得畏畏缩缩,窝窝囊囊,要进不进,要退不退,吃着臭不可当的粪便,还要担心被人扑杀,被野狗撕咬……
仓中鼠却可以生活在如山的粟米之中,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一只只吃得脑满肠肥,嬉戏着在米堆中快乐地交配,不必担心有人扑杀,更不会有过路的野狗窜出来撕咬。
两相比较,李斯不由得感慨万分,喊出了他在这方历史舞台上的第一句台词:“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人与鼠的境遇是如此相似,每个人的能力生来是相差不大的。富贵与贫贱,全看自己是否能够抓住机会和选择环境。如果位高权重,自然尊贵优雅,如果地位卑下,被人呼来喝去,最起码的人格尊严也会丧失。
两种鼠的命运让李斯明白了一个道理—“鼠在所居,人固择地。”李斯开始反省自己所走过的人生路。他那本来如荒原般死寂了二十多年的内心世界,一股熊熊的野火正以燎原之势燃烧。他无法忍受自己如厕中鼠的命运,他要趁着年轻,努力做一只富贵傍身、高高在上的仓中鼠,去实现一个人的人生终极目标。
他再也无法安于现状,名利那头怪兽已经在他的体内掀开獠牙,咆哮着发出号令。很多年后,他或许会感谢那两只同种不同命的老鼠,小小的老鼠成了自己的人生导师,在自己最迷茫的时刻,给自己指引了一条光明大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于是,李斯作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离开偏僻贫瘠的上蔡郡,到可以让他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地方去。
李斯从彼时彼刻起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要改变自己卑贱的命运,无论是雄心还是野心,总之他要出人头地。李斯辞掉了粮仓管理员的小吏职务,直奔兰陵而去,兰陵当时属于楚国。而李斯并不是奔着楚国国君而去,他是奔着楚国一个叫荀况的人去的。荀子,名况,伟大的思想家,原是赵国人,曾在齐国担任过祭酒职务,后来受到楚国春申君的赏识,做了兰陵县令。春申君被刺杀后,他从县令的岗位上退了下来,一直居住在兰陵。
荀子融合了儒、法、墨、道、名、阴阳各家学说,是战国末期一位集各家学说之大成的学者。谭嗣同说:“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梁启超也认为:“自秦汉以后,政治学术,皆出于荀子”。李斯拜兰陵令荀子为师,学习帝王之术,韩非是他的同门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