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日本的宗教前景展望
战后的日本是个耐人寻味的国家,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在于战后世界一些主要问题正以一种尖锐的形式困扰着日本,从而凸显出了此等问题的内在性质。当今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同祖先传下来的宗教传统的联系,结果陷入了精神困境。日本深受这一世界通病之苦,而且苦痛程度之高非同一般。日本三大传统信仰——神道教、佛教和儒教——似乎都已丧失了对日本人头脑和心灵的控制。
神道教是一种原始宗教,发端自丰收崇拜,后来被征用作为某种宗教纽带,为政治上效忠于以天皇为化身的国家服务。接受过希腊和拉丁古典教育的西方人会发现,神道教在两个方面令人熟悉:对日本村民农业宗教的细致描绘,在圣奥古斯丁关于罗马宗教相应层面的著名记述中有迹可循;在1945年遭受到重大失势的日本国家崇拜,几乎就相当于崇拜被早期基督教会殉道者所摒弃的女神罗马和男神恺撒。作为丰收崇拜,神道教现在依然是日本水稻耕种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日本,种植水稻不仅仅是一项经济活动,同时也是一个宗教仪式,必须为履行仪式而进行栽种,无论水稻是否恰好是当地所耕种的最有利可图的作物。只要日本农民还在种植水稻,表现为农业形式的神道教就会继续在村庄神社和农舍神龛中沿袭下去。然而,如今每位日本农民的儿女们多数不得不离开田地,到城市里谋求生计——或者谋得半份生计。年复一年,日本农夫的人数在国家总人口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小。当农夫变成城市劳工后,其农业宗教的习俗很快就终止了。因此,在将来越发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日本,农业神道教前景并不看好。
政治上的神道教更是已经严重丧失信誉;它同将日本带入1945年灾难的政权联系密切。不过,即便没有导致日本人民遭受这一巨大不幸,政治神道教恐怕也会发现自己难以为继。神道教自身的神话同现代科学精神背道而驰,一旦日本就现代科学开启了心智,时过境迁,它也几乎无法保持其政治理念和设想一直封存在陈旧的防水舱里与世隔绝。确实,要不是政治神道教成为了牢不可破的国家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也不可能在19世纪日本人接受现代文明之后,还能将这一意识形态强加到日本人民头上。1868年明治维新后,这个旧传统被修葺一新,但新版本充其量也不过是仿造的产物。不管怎样,传统——任其真实也好,虚假也罢,到了1945年就给打破了;现在看来也不大可能不动声色就重新建立起来。
政治神道教的垮台也损害了儒教,因为政治神道教在伦理上其实上是披着日本外衣的儒教。儒教谆谆教导的,是对家庭长辈无条件的绝对服从,特别是对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以及作为国家大家庭之主的天皇的绝对服从。在1945年陡然走向灾难尽头的日本历史那段时期里,被用于政治神道教的儒家道德准则要求个人做出牺牲。当事态的发展证明所做的牺牲原来徒劳无用、那样的意识形态只是谎言时,个人开始主张起自己的人权来,这实属日本千年历史上的头一回。他要求为自己而活,追寻个人幸福。对个人主义的这一反应目前或许过为已甚,但这是正常健康的反应,即便摆锤再荡回来,也无法再达到1945年以前的位置了。一家之主,不管是日本家庭的还是国家的,都无法再被敬若半神。将来日本家庭的凝聚力量,并非来自传统习俗的职责准则,而是自然的情感因素。家庭中心人物和焦点将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在日本,佛教的前景可能有望光明一些。和基督教不同,佛教是个理性的哲学体系,完全可以和现代科学观念取得一致。这可是超过半个锡兰和几乎全部缅甸、暹罗、柬埔寨、中国西藏和蒙古的信仰;同时也是中国、越南、朝鲜以及日本的主要信仰之一。日本部分地区已经信仰佛教达一千四百年了(比英国信奉基督教的历史要长得多)。日本的寺庙数不胜数,每户家庭都和其中的某一座形成固定关系。另一方面看,在1868年明治维新神道教改头换面之后,佛教正式和政治神道教脱离了关系。因此,1945年明治意识形态陨落时,佛教并没有直接受到牵连。佛教能否填补神道教神话和儒家伦理道德崩塌产生的精神真空呢?出人意料的是,除了一小部分人沿袭禅宗学派的精神戒律外,佛教在当今日本无足轻重。过去这一千四百年来,佛教理念已经塑造了日本人的精神,但这一过程是潜移默化的。在当今日本人的生活中,佛教的实际作用在于举行佛教葬礼,超度亡灵离开现世。这一做法至今依然是惯例。日本的不可知论者(1)会在举办完佛教丧葬仪式后进行火化,就像西方的不可知论者会以基督教葬礼下葬一样。不过这是笼统宽泛的概括,数量不算太多。如今日本的佛教并未提供日本人民渴望得到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