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大出走(第2/2页)
【图:董阳孜】
国民党的飞机来轰炸上海的工厂和军事设施的时候,阳孜的妈妈被低空飞机打下来的机关枪射中,必须截肢,成了一个断了腿的女人。即便如此,两年后,这行动艰难的年轻母亲,还是带着阳孜和小弟,逃离了上海。
在上海火车站,系着红领巾的姊姊,追到月台上,气冲冲地瞪着火车里的妈妈和弟妹。
“我到今天都还记得姊姊在月台上那个表情,”阳孜说,“对我们的‘背叛’,她非常生气。”
张爱玲,用她黑狐狸绿眼睛的洞察力,看了上海两年,把土改、三反、五反全看在心里,就在阳孜被妈妈带上火车的同一个时候,也悄悄出走,进入香港。
那都是后来了。当林精武逃出徐蚌会战的地狱,在雪地里拖着他被子弹射穿而流血的脚,一步一跳五百公里的时候,上海的码头,人山人海。很多人露宿,等船。船来了,很多人上不了船,很多人在拥挤中掉进海里。
有些上了去的,却到不了彼岸。
悲惨的一九四八年整个过去了。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七日,除夕的前一夜,冷得刺骨,天刚黑,太平轮驶出了黄浦港。淞沪警备司令部已经宣布海上戒严,禁止船只夜间行驶,太平轮于是熄灯夜行,避开检查。十一点四十五分,太平轮和满载煤与木材的建元轮在舟山群岛附近相撞,十五分钟后沈没。随船没入海底的,有中央银行的文件一千三百一十七箱、华南纱厂的机器、胜丰内衣厂的设备、东南日报的全套印刷器材、白报纸和数据一百多吨。当然,还有九百三十二个人。[70]
【图:傅建中】
少数的幸存者闭起眼睛回想时,还记得,在恶浪涛天的某一个惊恐的剎那,瞥见包在手帕里的黄金从倾斜的甲板滑落。一个母亲用双手紧紧环住她幼小的四个孩子。
一九四九年,像一只突然出现在窗口的黑猫,带着深不可测又无所谓的眼神,淡淡地望着你,就在那没有花盆的、暗暗的窗台上,软绵无声地坐了下来,轮廓溶入黑夜,看不清楚后面是什么。
后面,其实早有埋得极深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