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钩心斗角 第五章忽闻噩耗

这些天对于婴齐来说,一直是个漫长的时刻。一则是每天去廷尉府坐曹治事都要面对阎乐成,一则是为上次在赛马场看见妸君而神不守舍。虽说阎乐成始终表现出一种恭敬神态,但是越是这样,婴齐越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难道一个人对一个人的仇恨会消逝得这样快吗?虽然他自以为,他给予阎乐成的根本不能算是仇恨,毕竟他并没有直接杀死他的儿子。但这种仇恨既然在当初表现得那么剧烈,就没有道理一下子平静成这样。这也许是个可怕的对手,想想看,一个下郡闾里的财主,散尽了家财,突然走向了仕途,而且似乎并没有任何尘世间的目标,这怎么说也是极不寻常的。这个人当初做豫章县西乡啬夫的时候,也不过是那么颟顸没有理想的小吏,可是士别三日,就精进如斯。那心里该有着怎样的一种激情和渴望啊!他不由自主要躲开他的目光,虽然他的目光很慈祥。

公余的闲暇,他们坐在那里喝茶。阎乐成尽管会没话找话,打听他的家

事啦,询问他岳父的情况啦,而且时时发出谄媚的笑声,这让他有些烦,况且

思念的河流也常常因此被截断。他老会想起那个豫章县的女子,如今和他一

起在长安城,就忍不住心头鹿撞。他并不是抛舍不下她,也没有任何想去寻

找她的愿望。寻找她干什么呢?炫耀他现在的身份:御史大夫桑弘羊的女婿,

秩级千石的廷尉府左监,而且看上去前途无量。他没有这么无聊。当然他不

否认这样也许能带来一瞬间的快意,让她感到遗憾和羞辱。可是似乎不是那

么回事,如果桑弘羊不看上他,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炫耀呢?或许他现在仍是豫章郡的一个小小的百石卒史,或许终于斗不过阎乐成,已经被他巧立名目陷害,死在了豫章郡狱之中。那么惟一可值得炫耀的地方就在于,他毕竟有不平凡的潜质,才能受到最苛刻的桑弘羊的青眼罢。当然,炫耀是不需要

考虑因果的,他也可以完全不计算这些,纯粹为了炫耀去炫耀。

可是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现在惟一的念头是担心,她来豫章,无疑是丁外人带来的。天哪!这个竖子。鄂邑盖公主是什么人?他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如果被长公主知道,她还能有什么活路?他能把她隐藏在哪里,让公主无法察觉?他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直到有一天王谭和燕万年来给他解答。

什么?让我去替他看望妸君?婴齐的手几乎颤抖起来。

现在也许只有你方便帮他。王谭道,丁少君是个好人,婴君以前可能对他有些误会。

不,我并没有丝毫对丁君不满。而且他肯这么信任我,我已是无任感激。其实当年我在豫章郡的时候,遭人陷害,沦为士伍,家产全部没入县官,天天被征发去应徭役杂事,真是苦不堪言。若不是这位丁君,我早就魂归泉壤了。

那就更好了。燕万年道,丁少君的意思是,如果碰到他实在没有闲暇的时候,希望婴君能帮他看望。他说自己那位叔叔胆小怕事,如果他因故不能脱身,长久不能去看望,他叔叔将会疑心事情败露,为了避免牵连,也许他叔叔会去自首告发。如果有婴君去探望,他就放心了。

王谭补充道,诚知这样颇让婴君为难,恐怕会勾起旧恨。但我们三辅子弟,一向讲求的是急人之难以为己难。我想婴君一定是能理解的。

婴齐道,两位兄弟放心。请转告丁少君,所托之事我义无返顾,一定不敢辜负。只要有我一条命在,妸君就绝不能有失。具体事宜请少君示下,我随时听候吩咐。

婴君人品三辅无人不知,否则我们也不敢多事。且饮尽此杯,以慰盛情。两人都举起酒爵。

从此便是紧张的等待时间,不久之后见到妸君的场景会是如何,婴齐已在心中设想了千回。他真怕自己做梦时也会显露出心里的所想,因此偶尔会假装随意问妻子桑绯,我今天做了什么梦没有?

你做什么梦我怎么知道呀?桑绯笑道,你最近怎么了,平常倒是有些神不守舍的。是不是那个阎乐成把你吓的?

婴齐不置对否,笑了一笑,最近廷尉府事情比较多,天气又越来越热了,心情有些烦躁。

长安的确越来越热了,夏天已经来临,一簇青绿的树叶伸进了他们住的房间里。窗外,一株合欢树枝头开着粉红色的花,宛如女子头上温柔的粉饰,非常繁茂耀眼。

我怕自己心烦睡不好又吵了你睡觉。他又嬉皮笑脸地说,你肚里有我的儿子呢,如果睡不好觉,怎会长得好。

少来。桑绯撅起嘴,老实交待,是不是……我身子不便……你很想那个,才……睡不好啊?人家都让你纳扶疏为妾了,是你自己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