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朱由崧登位
拥立潞王朱常汸最卖力的钱谦益从韩赞周家出来,一头钻入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家找高弘图通气。
大史学家谈迁时为高弘图府上幕客,目睹了钱谦益惊慌失措、满头大汗的丑态,尽述于《枣林杂俎》一书:钱谦益冒着酷暑天满头大汗走进高弘图府中,一句话不说,解开外套,连喝了三四碗绿豆汤,抹了抹嘴,又索汗巾擦干额头的汗,才问:“胶东(指高弘图,高弘图为山东胶州人)意欲拥立谁?”高弘图想也不想,说:“福王。”钱谦益脸色大变,一肚子不高兴,用力拱了拱手,告辞。高弘图挽留,并提醒他说:“大局已定,天子可不是我辈可以违抗的。”钱谦益如梦初醒,重新坐下,命令跟随在身后的仆人火速去订购乌纱帽,自我解嘲道:“我虽然被罢官,但已经获赦,来日一起候驾龙江关!”
原本,四镇总兵之中的山东总兵刘泽清是追随钱谦益一起拥立潞王的,但钱谦益既然这样见风使舵,而高杰、黄得功、刘良佐三镇又已经明确做出了表态,他自己一个人势孤力单,只好也跟着改弦易辙,弃潞拥福。
福王继统之事遂无可更改。
最冤的是史可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成了十足的冤大头。
不过,这件事也怨不得谁,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试想想,你本来就是南京最大的实力派人物,如果一早就当机立断,按照伦序迎立福王朱由崧继统,谁能阻挡?
所谓“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也!
而从马士英的角度来说,其临时变卦,也确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其若不随风而转,势必为手下军队所架空,进而被其他从龙官员所淘汰。
为避免节外生枝,马士英率领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卢九德等人在凤阳皇陵前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宣誓”活动,随后,亲自率兵前往淮安迎接福王朱由崧。
朱由崧的舟船在从淮安驶往浦口的途中,马士英四处张发文告,称:“新君已定,但听传闻南都有大臣还持不同意见,马某为谨慎起见,勒兵五万,沿江驻扎,以备不测。”
此举明显是针对史可法了——你史可法公开、高调地指责福王“七不可”,会不会从中作梗?
读了马士英的文告,史可法就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却也不得不红着老脸前到江边朝拜和迎接朱由崧。
但,这个时候,无论史可法说尽多少好话,表尽多少忠心,献尽多少媚态,都难以补救先前所说过的伤人之语了。
明末大儒黄宗羲天真地以为,这个时候,只要史可法捅破那层窗户纸,大胆向弘光帝解释,就说刚开始之所以有不同意见,那是对事不对人,主要是遵循圣人“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训导,现在嘛,群臣的名分已经定下,圣上就不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也不想想,你史可法既然一点口德也不积,恣意对朱由崧的人品做了全面的否定,又岂是口舌之辩可以挽回的?
不过,这时的朱由崧潦倒落魄不堪,还不一定有觊觎宝位之想。
甲申年(公元1644年)四月二十九日,朱由崧的舟船在马士英等人的拥护下,顺利抵达南京城外燕子矶。
南京官绅无不前往参拜。
朱由崧头戴角巾,身穿葛衣,孑影空囊,楚楚可怜。
史可法远远见了,赶紧跪下叩拜。
朱由崧听马士英介绍得知是史可法,赶紧回拜,并伸手扶起史可法,目中流泪,口中喃喃说道:“家耻未雪,国仇未报。”
史可法代表南京大小官员启请朱由崧监国。
朱由崧泪流不止,推辞说:“大明宗室多有贤明之士,朱由崧才浅德薄,万不敢担任。”
五月初一,朱由崧在众人的拥簇之下进入了南京城。
诸臣挨次觐见,素衣角带的朱由崧面对诸臣行礼皆以手扶,待茶款语,极其宽和。
众大臣所说只要涉及要迎立他监国的事,他就极力推辞,说:“宗社事重,不谷(古代诸侯对自己的谦称)不佞不足以称宗社。愿请讨宜者,不谷不敢当。”
众大臣所说只要谈论及当前的国难处境,他就掩面而泣,一味强调:“封疆大计,唯仗众先生主持。”
五月初二,大臣继续面奏劝进,朱由崧仍旧推辞道:“人生以忠孝为本,今大仇未报,是不能事君,父遭惨死,母无消息,是不能事亲。断无登位之理。”
想那朱由崧,孑然一身,孤苦伶仃,逃难于江淮,餐风宿露,漂泊不定,嘴里所说,并没有旁人指点、教授,每一言每一语都出于其本人之肺腑,而且,在明成祖朱棣所定严酷藩王制度下,还能以国家大事为重,哪里有半点史可法等人所说的“七不可”的迹象?又岂能不令群臣感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