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34年12月1日 湘江西岸界首
一 最高三人团
周恩来与博古、李德见面时,已是12月1日凌晨五时了。他们必须根据目前情况,决定部队全部渡过湘江之后的安排。总司令在参谋部会议上的意见是值得深思的:“敌人已经在通向二、六军团的方向布下重兵,按原定计划推进还是改变计划,就成了决定全军命运的重大问题。”
李德坚持按原定计划。周恩来却十分犹豫。显然,这是一次两难选择,利弊权衡,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似乎相等。
“如果没有湘江两岸的严重挫折,用八万人的哀师,冲过敌人的几层封锁,突破敌人的围追堵截去与二、六军团会合,还是有可能的。”周恩来分析说,“可是现在困难多了,八军团几乎失去了战斗力,这个番号似乎应该撤销,把残余部队补充到几个主力兵团去……五军团损失也极为惨重,三十四师已经失去联系,全部被歼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一、三军团正在苦战,这种状况,要冲破敌人的封锁线,保险系数太低了……”
李德的忧虑也是有道理的:“如果不与二、六军团会合,我们将长期处在流动之中,无后方的作战简直苦不堪言,伤员无法安插,兵员无法补充,粮食无法筹措,部队无法休整,没有立足之地、必将被对方一口一口吃掉……”
“能不能先作些试探?”博古也在寻找两全之策,“见机而作,等部队全部开过湘江,作一次组织调整,争取几天的休息时间。我觉得不是改变与二、六军团会合计划的问题,而是如何早日实现这个计划的问题。”
“也好,在这个期间,我们不妨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譬如朱德同志的、王稼祥同志的,还有毛泽东同志的……”周恩来知道博古、李德对毛泽东存有反感,故意把他放在后面。他感到“三人团”已经囿于预定的目标,很难突破原有的思维樊篱。
这一点,恰恰为博古、李德敏感的心理所难容。博古首先提出异议:“既然我们‘三人团’是最高权力机构,就没有必要过多地去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尤其是毛泽东同志,他一路散布不满情绪,好像我们一切都错了,只有他是对的!还有王稼祥、洛甫,他们三人常在一起……这是一种非组织的派别活动,人们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中央队三人团’……”博古激愤起来,用食指向上推推眼镜,两腮簌簌发抖。
“这种时候,可以不考虑这些,”周恩来急忙插断沉浸在委屈情绪中不能自拔的博古,“个人功过是非,谁承担多少责任,在任何时候都是次要的。”
“批评一定要公正,不然,接受起来也不会口服心服。”
“我们的确带的辎重太多,背着包袱打仗是不行的。”周恩来带血丝的眼里有种压抑的激动,“这是我们对西进形势估计不足的地方,我们整个计划是有很多弱点和疏漏的……”
“若说辎重,我们未出江西就丢得差不多了。”李德声调中流露出不耐烦和抗辩的色彩,“压根儿就不该带着庞大的政府机关!现在是谁拖住我们的腿?是物资还是至今仍然没有渡江的那两个中央纵队?哪有带着六十岁的老头子、抬着伤员病号、拖着怀孕的妇女打仗的?我们只能为他们保驾,坐轿子的反而埋怨抬轿子的避战。”
“我认为现在争论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周恩来不愿陷进个人是非的纠缠中,他用规劝的声调说,“问题是如何挽救目前的危局!”
会议出现了折磨人的沉默,或者叫僵局。这是“最高三人团”成立以来,出现的第一次难堪的场面。
1934年夏天,为准备红军主力撤离苏区,实行战略转移,中央书记处决定由博古、李德、周恩来组成“三人团”,政治上博古做主,军事上李德做主,周恩来负责监督军事计划的实行。
这一临时性的组织,实际上是统一指挥苏区党、政、军、民一切事务的最高权力机构。在“三人团”开会时,他们不用翻译。博古精通俄语;李德会讲德、英、俄三种语言;周恩来英语最为流利,法语、日语次之。他们用俄、德、英、汉四种语言,可自由地进行交谈。
“最高三人团”的所有功过是非和历史责任,的确是很难分清的。
有时,一个领导者,由于上下左右的制约,干了本来不愿意干的事情,结果反而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桂冠便落在他的头上,贪天之功,成了时代的宠儿;有的则相反,被迫干了自己极不愿意干的事情,结果失败了,便成了可怜的替罪羊。不管成功失败,任何人都在历史的合力推动下进退沉浮。
当然,主要责任还要由党中央的负责人博古来承担。这只能就他所处的地位而言,正像一流选手因故不能出场,冠军被二流选手获得一样,这个刚从莫斯科中山大学回国不久的青年人(在1931年担任中央负责人时才二十四岁),也是被不正常的历史巨手在仓促而又偶然的情况下,推上中国共产党的权力峰巅的。那时顾顺章叛变,总书记向忠发被捕,王明自感危险离开上海去了莫斯科,只好由他来暂时填补权力真空。他热情奔放、聪明能干,却不成熟,在中央苏区独立决策,推行的又是上面的错误路线,犯错误就带有了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