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艇医生
刊于《花花公子》(Playboy)
1994年1月
阿古 译
在我第三次拜访外籍精神分析师古斯塔夫·冯·赛费蒂茨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早就该料想到会有怪事。毕竟,我那位精神科大夫是个真正的异类,他恰巧与一个演员同名。冯·赛费蒂茨,那位演员高大瘦削,鹰钩鼻,长相凶狠却很漂亮。他在1935年的电影《她》中扮演一位高级祭司。在这部电影中,那个了不起的恶棍挥舞着嶙峋的手指,慷慨地咒骂,召唤硫火,屠杀奴隶,撼动得整个世界地震连连。
之后,他“逃之夭夭”,据闻曾在好莱坞大道上乘坐有轨电车,镇定得像具木乃伊,安静像一根光溜溜的电线杆。
我说到哪儿了?啊,对了!
我第三次去拜访我的精神分析师。那天他打来电话大叫道:“道格拉斯,你这个见鬼的蠢杂种,你该来榻边倾谈了!”
“榻”当然就是他那张满溢痛苦和耻辱的沙发,我躺在上面,在所谓的犹太罪孽和北方浸信会压抑的双重煎熬中挣扎。他不时咕哝一句“胡话连篇!”或者“怎么哑巴了!”或者“你再这么干,我就宰了你!”
如你所见,古斯塔夫·冯·赛费蒂茨是一位最不寻常的矿物专家。矿物?对,我们的问题就源自头脑中的矿物。要对矿物猛踩一脚!有一回他搜肠刮肚要为这种疗法命名。
“闪电战疗法?”我提议道。
“对!”他露出鲨鱼般的狞笑,“没错!”
又扯远了。话说,这是我第三次去那个金属质感的奇怪房间拜访他,圆形的门上有一串怪异的锁。突然,我犹疑的双脚踩进了黑暗的水流里,我听到身后传来他的脊椎咯咯绷紧的声音。他猛吸一口气,大喊一声,那声音萦绕在耳畔,似乎能把我的黑发都漂白了。
“下潜!下潜!”
我猛地往下一趴。
我想这间屋子也许是被一座巨大的冰山撞击了。我伏在地上,慌忙爬到那张沙发下面,发现沙发的四条腿是狮爪的造型。
“下潜!”老人大喊。
“还要下潜?”我小声说着,抬起了头。
我看到一架潜水艇潜望镜,黄铜质地,擦得光亮。潜望镜向上滑去,消失进了天花板里。
古斯塔夫·冯·赛费蒂茨站在那儿,假装没注意我,没看见那张浸渍了汗水的皮沙发,也没注意那个消失的黄铜机械。他非常镇定,如同《卡萨布兰卡》里饰演德国少校的康拉德·维德,如同《日落大道》里那个男仆……
他点了一支雪茄,喷出两条盘龙般的烟雾,任由它们在空中凌乱书写。也许是他名字的首字母?
“是你在说话?”他问。
“不,”我从地板上站起来,“是你在说话。说什么……‘下潜’?”
“我没说。”他咕哝了一句。
“你说了,非常清晰。你说,‘下潜’!”
“不可能,”他又喷出两道烟气,“那是你的幻觉。你为什么盯着天花板看?”
“因为,”我说,“那个阀门后锁着一架九英寸长的德国造莱卡黄铜潜望镜!除非我仍然在幻觉中!”
“这孩子可真是不可思议,听听他这满嘴胡话。”冯·赛费蒂茨对着他的另一个自我咕哝起来。当他做心理分析时,屋子里总会有第三者。不急着作践我时,他会自言自语。“中午你到底喝了多少马提尼?”
“别这么糊弄我,冯·赛费蒂茨。我知道潜望镜长什么样。一分钟前,那块天花板吞下了一根黄铜长管子,对吧?”
冯·赛费蒂茨瞥了一眼手腕上一镑硬币大的圣诞大手表,发现还有三十分钟我才会离开。他叹了口气,扔下雪茄,伸出擦得锃亮的靴子把烟蒂踩扁,然后磕了磕鞋跟。
你有没有听过真正的职业球员——比如杰克·尼古拉斯——击球的声音?砰!就像扔出了一颗手榴弹!
我那德国朋友的靴子发出的动静就有这么响。两只靴子磕碰在一起,致敬行礼。咔嗒!
“古斯塔夫·曼纳海姆·奥斯施里茨·冯·赛费蒂茨,沃尔德施泰因男爵,为您效劳!”他压低声音,“潜水艇——”
我以为他会说“医生”,但听到的却是:“潜水艇艇长!”
我瘫倒在地上,赶紧爬远一点儿。又是一声咔嗒,接着,那架潜望镜从天花板上稳稳地降了下来,我见过最漂亮的弗洛伊德雪茄。
“不!”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经常!”
“但是……”他耸耸肩,“都是无害的小谎话。”
他走到潜望镜前,把两个把手打到位,闭紧一只眼睛,把另一只眼睛怒气冲冲地贴在目镜上。他把持着潜望镜,缓缓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掠过沙发和我。
“一号发射。”他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