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盟(第3/9页)
“那你,为何不告诉他?”
“我听见庆叔跟手下的人嚼舌头说,幸亏我是个男孩儿,若是女孩儿,落在主人手里笃定就活不成了。那时我心中害怕,不敢节外生枝。可当时没说,之后就更说不出口。”凌郁喃喃说着,似是讲给徐晖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我就像活在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里,每走一步路,说一句话,都怕给义父他发觉。谁承想,一晃竟也十几年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我是什么人?是我伪装成凌少爷骗别人,还是凌少爷背地里装成一个女人哄自己?我心里面全是模模糊糊的影子,连爹爹临终的遗言我都弄不明白,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徐晖听糊涂了,勉强接口说:“你老这样瞒着主人,总不是办法。”
“那我能怎么做?义父他最不愿意听我提过去的事。每次我问起当年的情形,他总是一口打断了什么都不说。他都不对我掏真心,我怎么把我的心掏给他?”
凌郁嗓子哑了,疲惫地垂下眼睑。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脸上,仿佛一株乔木在风中摇摆。徐晖望着她发怔,这张面具似的脸庞啊,冷漠,傲慢,拒人千里,有谁知道背后隐藏了多少惊心动魄不为人知的秘密?
“匕首……我的匕首呢?”凌郁猛地抬起头,惊恐地尖声叫道。
徐晖吓了一跳,从沉想中惊醒过来,赶紧捡起适才随手放在柜子上的透明匕首,走到床边递给凌郁。凌郁死死握住匕首手柄,贴在胸口上,全身不住颤抖。徐晖记起上回霍邱山崖一役她也极为在意这柄匕首,瞧她脸上的神气,显然这匕首对她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
“这匕首很精致。”他伸手指指烛光下匕首绽开的光晕。
凌郁不由把匕首往胸前衣衫里藏了藏,似乎生怕给徐晖伸手抢了去。瞅见徐晖友善的目光,她才渐渐松弛下来,轻声说:“这是我父母留下来唯一的东西。”
幽暗的烛光下,匕首通体晶莹剔透,里面仿佛有水气游走。凌郁永远披着一身坚硬的铠甲,现在这铠甲上透出一线光,容徐晖看进她幽密封闭的内心里去。他诚惶诚恐地怜惜,柔声说:“这是你父母的遗物,所以你这么宝爱它。”
凌郁咬着嘴唇说:“爹爹说,一定要把匕首藏好,千万别丢了,千万别丢了。我轻易不敢用这匕首,就是怕一个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匕首光影一闪,深深刺入徐晖瞳孔:“可你为何要拿着它去害小清?”
凌郁听徐晖这样亲密地提起司徒清,骤然绷紧了脸别过头去。她双肩微微耸动,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我讨厌她。”
“为什么?”徐晖心想,小清待人是何等温和有礼,如何会招致凌郁如此切齿痛恨?
“不为什么,我就是讨厌她,从小就讨厌。我讨厌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讨厌她弱不禁风的娇气。当我像男人一样练功时,她正坐在闺房里读书写字。当我跟敌人流血拼杀之时,她正无忧无虑地做着女红。这是什么世道?她什么都有,可还嫌不知足。我一样都没有,一样都没有!”
同在司徒家的房檐下,一个是金枝玉叶,生于富贵,一个却寄人篱下,长于忧患。若说凌郁对司徒清心存嫉恨,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芥蒂该是从小生根,为何要到长大以后、小清搬出司徒家才猝然爆发?徐晖猛然记起几天前在恕园偶然听到凌郁和司徒清的对话,不禁疑云丛生:“那你干什么还要说那些喜欢她的话呢?”
“原来,那日你在偷听!”凌郁双颊一下子点染开两抹红晕。徐晖脸也“腾”地红了。凌郁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开口道:“阿晖,你……你很喜欢小清吧?”
徐晖心中混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却又听她颤着声音问:“假如那日在霍邱……在山崖上,我和她都被长刀指着,你……你会替谁挡那一刀?”
徐晖没料到凌郁会这样问,惊讶地抬眼看她,正好和她炽烈的目光撞到一起。只见她双眸璀璨,又是热切,又是疑惧,仿佛冰上燃烧着一丛火焰。刹那间,徐晖突然懂得了凌郁瞧他眼神里的全部含义。原来,冷若冰霜的凌少爷是在心里喜欢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醒悟如洪水滔天,把他整个淹没。他怔怔看着凌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郁是何等自尊骄傲之人,徐晖震惊的表情不啻为一记羞辱的耳光,狠狠抽在她心窝里。她胸中热血翻涌,喉咙发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徐晖大惊失色,扶住她叫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