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远衔恩命到朝鲜
徐尔正指着那人的腰间符令,说道:「『永乐本字勘合符』,这人是日本幕府大将军,『源义政』的家臣。」自日月朝创建以来,本朝武运昌隆,诸国贡使纷至沓来,其中东瀛使者前来中国,必然携带通关信物,便是永乐御赐的「本字勘合符」,将「日」、「本」二字从中裁开,一半交在幕府手中,称作「堪合符」,另一半由中国保存,称作「堪合底簿」,入关时双符核对,以确信来人身分。果然徐尔正宝刀未老,单凭半只符令,立时便认出来人的身分了。
方今幕府将军叫做「源义政」,据说是个青年公子,玩世不恭,崔风宪自也有所耳闻,他点了点头,又道:「劳驾大人替我问问,看他是否遇上倭寇洗劫了?」徐尔正低下头来,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人气若游丝,只低低回了几句话,徐尔正听了半晌,却只眉头紧皱,崔风宪忙道:「怎么了?他说什么?」徐尔正沈吟道:「我也不晓得是否听错了。反正他说事情来得突然,只从雾里突然窜出了几艘船,随即几声炸响,船就沈了。全然不知对方的身分。」众船夫茫然道:「轰地爆响﹖那是什么﹖」崔风宪叹道:「洪武炮。」众船夫骇然道:「洪武炮?太祖传下的洪武炮﹖」崔风宪并未多做解释,低声又问:「徐大人,劳驾你再问问,看看他还有无同伴等待救援﹖」徐尔正点了点头,便又俯身再说,那人显得虚弱已极,听得问话,却只慢慢摇了摇头,随即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了。
崔轩亮咦了一声,便悄悄伸出手来,打算去探那人的鼻息,却给叔叔狠打了一记,骂道:「你又来了!人家还没死哪!你却是急什么﹖」说着吩咐下属:「先把人带下去,煮点热粥给他吃。等咱们到了烟岛,再请大夫过来诊治。」众船夫齐声答应,便把人抬了下去。老陈低声道:「二爷,你瞧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真是遇上倭寇了么?」崔风宪低声道:「应该不是,倭寇造不出洪武炮。」「洪武炮」乃是朝廷机密,尤其永乐大帝请了「交址太子」黎澄进驻军器监之后,火炮威力更增,炸力及远,过去三宝公出海在外,便也曾携带这些火器同行。
老陈点了点头,自知倭寇船小轻快,便算有了洪武炮,那也安不上去,当即道:「那……那这人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撞上咱们中国官军吧?」崔风宪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二人交谈半晌,眼看小舟四下搜查,却始终没再找到活口。崔风宪沈吟半晌,眼看苦海深处烟雾弥漫,好似真有什么东西作祟,当即道:「传令下去,咱们要开船了。」众船夫早有此意,一听老板有命,顿时脚步急乱,掌舵的掌舵、起锚的起锚,大船随即扬帆离开。徐尔正赶忙挨了过来,低声道:「震山,终于要走了么?」崔风宪歉然道:「让大人担忧了。咱们这就向北走,先离开苦海再说。」徐尔正叹了口气,又道:「震山,咱们……咱们何时能抵达烟岛﹖」崔风宪道:「最迟三日、最快一日。这得瞧老天爷赏不赏脸了。」天下事一物降一物,这倭寇虽然嚣张,却还有个地方不敢去,便是魏宽治下的烟岛。
烟岛武力强大,雄视东海,单是船舰便多达二十来艘,除非东瀛、朝鲜以举国之力来攻,否则无人能够奈何。再说魏宽自己的武功修为炉火纯青,二十岁不到便破解了「元元功」的奥秘,从此臻于宗师境界,如今临近老来,一身功力只有更加深厚。谅那倭寇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近年为了倭寇横行,烟岛的生意益发兴旺,不免让魏宽大发利市。只是此时两边尚有数日航程,魏宽纵有百万大军,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缓不济急了。徐尔正愁眉苦脸,低声又问:「震山,有法子走快些么?」崔风宪道:「当然有,只是得请大人帮忙了。」徐尔正愕然道:「你……你要老夫帮忙?」崔风宪笑道:「是啊,要是大人能够『借东风』,那可好办了。」
天下人每每饯别送行之时,总说「一路顺风」,毕竟海上行船最讲风向,一旦遇上顺风之时,往往日行千里,可遇上逆风之时,却是寸步难行。徐尔正听他说话,虽说毫无心情,却还是陪着干笑了几声,又道:「震山,你说倭寇是否……是否拿到了『洪武炮』?」崔风宪摇头道:「方今东海诸国之中,除开咱们中国朝廷以外,只有朝鲜设有火炮所,倒没听说倭寇也造了火器。」倭寇凶狠残暴,神出鬼没,本就极难剿灭,一旦给他们添了火炮,那可是如虎添翼了。
想起适才那东瀛人的说话,好似连幕府的船也难逃毒手,徐尔正心里更烦了,只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叹道:「上天保佑,千万别让咱们撞着倭寇,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崔风宪晓得他的心情,当即安慰道:「大人别怕,这『苦海』里虽说有倭寇出没,可您瞧这片海域何其辽阔?咱们便算在这儿航行个三天三夜,也未必撞得着一艘船。照我看来,除非咱们运气背到家了,否则不必杞人忧天。」徐尔正苦笑道:「偏生老夫近日手风奇背,怪事可是一箩筐,可别真给你言中了。」崔风宪哈哈大笑:「大人手风背,小弟这几日的运气可是好得离奇,咱俩一加一减,可又扯平啦。」正说笑间,猛听船上爆出一声喊:「二爷!二爷!快来看这儿!」啊地一声,徐尔正给这声暴吼一吓,已然摔跌在地,险些中风了。崔风宪最恨人家大呼小叫,登时转头痛骂:「干什么?干什么!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别这般鬼吼鬼叫的!混蛋透顶!」老陈苦笑道:「二爷,您……您先别生气,快过来看吧。」崔风宪眉心紧蹙,便走到了船舷,朝远方眺望而去,却见「苦海」里水气飘渺,啥也见不着。他心头拂然,正要开口再骂,忽然雾气微微一动,隐隐现出了几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