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突然,公子琮一扬手,掀翻了那木盘,那仆从侧头避过,任药草撒落了满头满脸,依旧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晚餐已经布好,三个人,三条案,一模一样。

  雀肉葵羹、酸齑嫩笋、梅酱水芹、葱姜蒸鱼、网油炙肝、蜜渍桑葚……饭是黄粱,还有新榨的蔗汁,清凉爽口,沁人心脾。

  饭菜已备好,却没有人举箸。公子琮紧紧盯视着眼前这个高大的仆从,盯着他双手托着的那个木盘,盯着木盘里浅浅一层霉变朽坏的草药。

  “就只有这些?”公子琮声音不大,冷冷的,让人胆寒。

  “回公子,就只有这些。”那仆从声音也不大,平平淡淡,不带抑扬顿挫,听到耳中,更像是嘲讽。

  突然,公子琮一扬手,掀翻了那木盘,那仆从侧头避过,任药草撒落了满头满脸,依旧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公子琮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字:“滚!”那仆从一躬身,转身昂然走出门外。

  公子琮气愤已极,双手微微颤抖,强自镇定走到窗前,右手一抬,抓住悬吊在窗框上的一只竹环。那竹环像是一只手镯模样,苍黄色,看上去悬在那里很久了,但并不惹眼。

  眼见那仆从下了楼,恰恰行经窗外之时,公子琮立刻奋力一拉竹环,一声凄厉的哨音炸响,掩盖住隐隐的机关转动的声音。少顷,便听得楼下肃肃振翅声不绝于耳,竟如狂风过林一般。

  凭窗望去,只见无数羽白鸽振翅飞起,遮天蔽日,几个盘旋,便纷纷散向天边,融入晚霞。公子琮白衣广袖,凝立窗前,那袖子鼓了风,像是雪白的翅膀,被夕阳映照着,滚了一层金边,把他整个人衬托得像是白鸽的精灵一般。

  那仆从吃了一吓,被这诡异的场景镇住了,双腿发软,似乎挪不动步子。公子琮见状,不由得仰天长笑。过了许久,那仆从才蹒跚着,渐渐走远……“用餐吧!”公子琮回身一笑,神情惨淡,“恐怕以后便吃不到这么好的酒食了……”

  食不言,寝不语。

  三人默默吃完了晚餐,漱了口。默默看仆从撤下餐具,看他们掌了灯,又退下。

  过了许久,公子琮才艰涩地开口道:“今夜,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晏薇惊问:“那我们要去哪里?”

  公子琮道:“有两个合适的藏身之所,一个在树上,略局促些,虽然干燥,但不方便起火;另一个在地下,略轩敞些,也比较隐蔽,水源充足,但很潮湿。”

  晏薇道:“你这病,黎大哥的病,都少不了热水、针砭,不能起火可不行。”

  公子琮望向黎启臣,似是征询他的意见。黎启臣道:“在下的腿伤是旧伤,并不要紧,潮湿些不妨的,不必顾忌。”

  晏薇皱着眉点了点头:“一切应用之物,都要带齐全……”又转头对黎启臣说,“你的针砭之药尚有,但是药浴需用的却没了……”

  公子琮道:“我这里备下了一点,不知够不够用。”说着又打开床下的一个暗格,里面全都是药,正是黎启臣药浴需用的,虽然不多,但尽够数日之用了。能有这些药,已经是意外之喜。

  公子琮又拿出两柄剑,一柄递给黎启臣,一柄自己佩了。三人收拾停当,也不点灯,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湖边走去。

  沿湖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大片圆形的平整土地,数丈直径,凹下去半尺,地面光滑如镜。公子琮道:“这里便是那古遗迹了。”说着便踏了上去。黎启臣和晏薇也跟着踏了上去,只觉得和当今的夯土场没有什么不同。

  穿过遗迹,来到一片山壁前,转到一棵双人合抱的大松树后,只见一个狭长树洞,和人的大腿一般宽。

  公子琮伸足用力踏进去,只听一阵机关运作之声,松树和山壁之间露出一个洞口。洞口有半人高,可以躬身行走,下面是夯土的台阶,里面是甬道,隔不远的墙壁上竟然燃着一盏铜灯。

  三人鱼贯而行,公子琮走在最后,轻轻扳动了一下那盏灯,只听得机关声响,想必是那洞口关闭了。

  洞里面甚深,走了几十步,方到达一间小室,约有三丈见方,四壁都有灯,甚是阴冷,正中竟然有一口井。晏薇吃了一惊,问道:“这井中是有水的吗?”公子琮点点头。

  黎启臣疑惑道:“这里竟似个墓室模样……”

  公子琮一笑道:“正是!这里和那个遗迹好像是一体的,应该是个陵寝,但不知为何,并未使用过。我偶然发现了这里,稍加改造,便成了现在的模样。听说墓中有井是极佳的风水,我原打算若一生不得出谷,死后索性便葬在此地了。”说这话时,他脸上一直带着笑,但那笑容僵硬,在昏黄的灯下看来,更显得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