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去的时刻(第7/9页)

麦特还记得他当时一直屏住呼吸,担心会有人注意到那只包袱上华丽繁复的刺绣,怀疑他为何会任由如此名贵的布料被风吹雨打。他在忐忑不安中悄声咒骂着自己,后悔为什么当时会如此随意扯下一块壁毯就裹住了图昂。在记忆中,一切仿佛都变慢了。艾格宁下了马,把缰绳扔给多蒙。多蒙接住缰绳,在马鞍上鞠了个躬,多蒙的兜帽稍稍向后掀起,刚好露出他剃光了一半的头顶,他将剩下的一半头发结成一根垂到肩头的辫子。雨滴不停地从这名健壮伊利安人的短胡子上滑落。他总算是能挺直僵硬的脖子,做出侍圣者傲慢的样子。作为王之血脉的高等仆人,侍圣者也有自己的血脉世系,因此,侍圣者的地位几乎可以比拟王之血脉,他们肯定不会把普通士兵放在眼里。艾格宁回头瞥了一眼麦特和他的包袱,她的面孔如同一副冰雕的面具。在别人眼里,她一定是个极度傲慢的家伙,只有包括麦特在内的几个人知道,她现在已经害怕得快走不动路了。那名高大的罪奴主正牵着她的罪奴快步走回来,她们的检查已经结束了。麦特身后的万宁一只手牵着连在一起的驮马队,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就像是一袋猪肉。当罪奴主走过他身边时,他向另一侧倾过身子,啐了一口。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喇叭声,发出声音的地方应该是在城市以南。麦特知道,那里应该有一群人在图谋烧掉霄辰人在海湾路旁储存的大量物资。

听到喇叭声,城门口的军官犹豫了一下,但就在这时,城市中央突然响起一阵“隆隆”的钟声,随后仿佛有数百个警钟同时响起。黑色的天空被无数闪电撕裂,任何一场暴风雨都不可能产生如此密集的闪电。银蓝色的夺目电光如豪雨般向这座城市倾泻下来,本来漆黑一团的城门洞也不断地被这些电光照亮,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爆炸声,人们的呼喊声、尖叫声。

片刻间,麦特一心只是在咒骂那些违反承诺、提前行动的寻风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脑袋里的骰子停住了。为什么?这让他禁不住又想说脏话了,但他没时间做这种事。那名军官已经在急切地催促艾格宁上路了,然后他就开始向正从卫兵哨所里涌出来的士兵们高声下达命令,指派一名士兵跑步进城,去搞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安排其余的士兵紧守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那个面孔丰满的罪奴主也牵着她的罪奴和士兵们站在一起,从卫兵哨所里又出来了一对罪奴和罪奴主。麦特他们则早已经策马驰入暴风雨中,当然,也包括他们随队藏匿的三名两仪师(其中两个是逃亡罪奴),还有被他们绑架的霄辰水晶王座的继承人。在他们身后,一场更加可怕的暴风雨已经在艾博达彻底展开了,比箭雨更加密集的闪电正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麦特打了个哆嗦,心思回到了现在。艾格宁向他皱了皱眉,用力拉了他一下。麦特不由得嘟囔着:“手牵手的情人从不会着急赶路,他们……喜欢慢慢散步。”艾格宁哼了一声。多蒙一定是被爱情蒙蔽了眼睛,要不就是他的脑袋被打坏了。

不管怎样,最糟糕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至少麦特希望离开艾博达是最糟糕的部分。从那以后,他就不曾再感觉到骰子的滚动,那些骰子总是灾难的前兆。逃离艾博达之后,他已经尽量清除了他们的足迹。他相信,能从那一大堆伪装中找出他们真正逃亡方向的人,一定要有和他一样的运气。当然,觅真者早已经盯上了艾格宁,现在他们可以用偷窃罪奴的罪名来通缉她,但他们一定会以为她已经逃到了距离艾博达许多里的地方,而不是仍然待在这座城外。至于说图昂的失踪,霄辰人应该不会想到艾格宁与此有关。这两件事只是刚巧同时发生而已。他们更不会想到麦特会与图昂结伴逃跑,这一点很重要。泰琳当然会悬赏通缉他,任何女人都不会原谅一个把她绑起来,又塞进床底的男人,即使这种手段是由那个女人亲口提出来的。但除此之外,霄辰人当然不会认为麦特会在那个夜晚做过任何其他事情。而且除了泰琳之外,也不再会有其他人还想到他。任何男人如果将一位女王捆得如同市场上待售的肉猪,肯定都难逃一死,但这与九月之女的失踪相比,肯定算不上什么。而泰琳的玩物怎么可能和九月之女牵扯上任何关系?艾博达城里的人全都将他看成是泰琳的一个宠臣,甚至只是一个宠物!麦特直到现在还对此感到气恼,但这的确为他提供了许多方便。

麦特相信自己是安全的,至少现在他还不必担心霄辰人,但有一件事却总是让他放心不下,就好像一根扎在他脚跟的荆刺。也许让他担忧的并不只这一件事,但这根刺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在麦特的想象里,图昂的失踪对霄辰人来说,应该就像正午时分太阳消失一样,是一场震撼性的灾难。但迄今为止,麦特没见到霄辰人对此采取任何行动,完全没有!没有相关奖金的发布,也没有愿意支付绑架赎金的表示,看不见红着眼的士兵搜查数里范围内的每一辆马车和大车,策马驰过郊野,掀翻每一座可能藏有女人的房屋和草堆。那些古老的记忆让麦特知道了不少绑架皇室成员的事件,但除了那些挂在绞刑架上的尸体和港口上被焚毁的船只残骸以外,艾博达城看上去与九月之女被绑架那一晚之前没有任何不同。根据艾格宁的说法,对九月之女的搜索只会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也许大部分霄辰人还不知道图昂已经失踪了。尚尊的失踪对帝国根基将产生严重震撼,而且也会成为这场回归远征的恶兆。艾格宁仿佛对自己的这些话坚信不疑,麦特则一个字都不信。霄辰人的确是奇怪的民族,但没有任何民族能奇怪到这种地步。艾博达的沉默让麦特感到不寒而栗,他觉得有个陷阱已经在这片沉默中被安排好。当他们到达北方大道的时候,麦特很庆幸那座城市终于被低矮的山丘完全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