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

张一寻从床上醒来,他环视周围,裂漆的墙壁,十来平的单间,除了身下勉强睡下两人的铁架床,只有一个铁艺桌子和四张色彩感人的塑料凳。他确定自己正躺在北京东交民巷的小房子里。对面的卧室住着一个从南昌上来的女生,因为上夜班的缘故,平时几乎打不上照面。

外面洗手间有动静。

朱夏洗完头进屋,用毛巾擦着未干的头发,劣质的棉质睡衣也挡不住她的风情万种。

“赶紧起床啊,你不去面试了啊?”

你们有过那种感受吗?

就是看到一处场景,或者说过一句话,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重新经历了一次。抑或者回头再看过去的某个选择,你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脑袋一热选择A,而不是B,就好像平行时空的莫名回响,帮你做了决定。

我们的身体里,会不会住着很多个灵魂?

这是困扰张一寻很久的问题。

三个月前的大学散伙饭饭桌上,张一寻回过神,发现背包里的可乐竟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朱夏身边,他吓得脸色陡变,记忆断了片儿,不敢相信是自己喝醉了。

朱夏来回捣鼓可乐瓶,嫌弃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碳酸饮料的。”

“我喝!”方脸男撅着屁股,准备上手。

张一寻惊得叫出声。

大家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一致地掴他一脸。

“喝什么可乐,喝酒。”陆乘风神助攻,把可乐放回朱夏旁边。

惊魂未定的张一寻如坐针毡,只好借口不舒服提前离场。回学校的路上,坐的电动三轮翻了车,他扭伤了脖子,后背被沥青路磨掉了块肉。第二天朱夏赶来医院看他,水果鲜花什么的也没带,但在走之前忍不住拍了他的肩,说:“可乐被我爸喝了。”

张一寻狼狈地按着脖子,又庆幸又挫败。

朱夏在门口停下,回头笑:“他看到上面的5201314了,让我转告你,这个保质期,他批准了。”

朱夏决定放弃留校当辅导员的机会,跟张一寻一起去北京打拼。他们收拾好行李那天,张一寻后背伤口的痂也脱落了,刚好形成一个桃红色的心形。

因祸得福,前胸后背的心同步雀跃。

人就是这样,触到了多大的霉头,就能换来多大的幸运。命运的恻隐心,总在你跟它比惨的时候,朝你低头。

关于普通人的爱情,如果相遇而后无缝变成相爱,就是缘分,但如果在相遇和相爱之间加上时间,就是孽缘。

张一寻和朱夏的孽缘,具体始于哪一刻,他俩肯定当局者迷。青梅竹马的天然混沌属性,集合爱情友情亲情于一身,而这三种属性配合环境、性格、选择,会对命运的走向产生三种结果。完美爱情片是发展成了情侣,凑合的喜剧片是还能并肩胡闹几十年之久,若是悲剧剧情片,就是一方情感发生质变,一方还在友情的琥珀里,甘心做只友谊地久天长的小蜜蜂。

孽缘最初的相遇,是在他们五岁那年。

张一寻的妈妈叫林夕施,张一寻别开生面地解读了外公起的这个名儿,与知名词作者林夕就差一个字,前者生活在一线城市,后者三线开外,前者对长相充满想象,后者没有一点空间,前者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后者她就是她,是两块钱一捆儿的呲花。

林夕施没揍他,看来她没听懂。

林夕施的事迹可以单独写本书,简言之就是全村的希望,结果跟着公社预考考了两年都没过,大学无望后,也没上技校,靠着手上功夫去纺织厂当了女工,一做做成八级工,可惜太爱打麻将及喝酒,二锅头可以对着瓶子喝的那种,没评上标兵,人生差不多就得了。当时这种飒飒的女人属于时代的边缘人物,男人都爱白莲花,林夕施只可远观,观完就不想亵玩了。唯独其中有个牌友迎难而上,让林夕施在冬至那天,生下张一寻。

张一寻生下来头就特别大,八斤的胖墩儿搁床上不哭不闹的,以至于林夕施刚当妈那几天,还没适应角色,好几次喝多了回家,发现床上有个头,直接吓清醒了。

张一寻五岁那年,牌友爸爸劈腿被林夕施抓个正着,风风火火地去民政局离了婚,回来哭到昏迷,醒来就再也不喝酒了,带着张一寻搬到后来这个大院里,朱夏一家就住在他们楼下。

大院的小孩基本追着跑个两三天就熟了,但张一寻特别内向,留着妹妹头,别的技能不会,就会屁颠颠地抱着林夕施的大腿。朱夏的妈妈廖梅是幼儿园老师,平日里细声细语的,没什么存在感,倒是爸爸朱振东,是大院的居委会会长,年轻时是部队的文艺兵,转业后去了县里的宣传部,特别会搞活动带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