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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中央。
是正在熟睡的老年张一寻。
有型的银色中长发,胡须爬满下巴,身下是讲究的真丝床品,四周墙壁刷着深灰色的涂料,白色大理石纹路的地板上放着一簇用橡果和尤加利叶扎成的干花,黄铜配搭黑胡桃木的床头柜上。智能穿戴手环适时收到信息提醒,在空中投射出一块通透的荧光幕,此刻时间是2060年11月18日上午7:40。
拉布拉多闻声进屋,贴在老人的床边来回蹭,老人从繁复的梦里醒来,如常抚摸它的头。
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从梦境的出口涌入,他分明记得给朱夏写下最后那封信时满脸的泪,记得他们在北京那些年所有的争吵与和好,记得给她买手链时的怦然心动,记得他们肌肤之亲,相敬如宾。也记得大学毕业的散伙饭上,那个长了脚的可乐瓶。
还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夕施,牵着红色气球的Viko,故乡的小道与旧人。年轻时生活对他的所有致命打击,一点一点慢慢浮现出来。
只是有些模糊,恍然分不清,哪些是新的记忆,哪些是原本的生活留下的证据。
张一寻撑着腰来到客厅,拉布拉多围着他打转,轻轻叫唤着。他看了一圈,没找到仿生犬的饮用水,于是心不在焉地顺了顺它的毛。
客厅好安静,暖气蒸得视界里都雾茫茫的。与过去无异,仍然是这个独居的房子,仍然是弯腰吃力的年纪,仍然一个老人和一只仿生犬,就像那个时光投影的说明一样,即便改变过去,只会在本人的意识层面留下记忆,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
他想起Dandy说过的话:“老爷子,人都是靠记忆活着的,如果你左右了过去,除了你现有的,还要承担所有改变后的记忆,万一记忆不那么美好的话……”
他突然哭了,泪水被眼角纵生的纹路稀释,失神的眼眶瞬间通红。
记忆是盖棺论定的,原本的经历,只有那一次未曾说出口的遗憾,却因为过程被更改,成了一辈子活到头的缺憾。眼睁睁看着时间带给他的果,空着手,却束手无策。
张一寻惘然若失地坐在沙发上,了无生趣地滑动手环,点开早晨收到的信息,是他的主治医生发来的。
他忽而有些疑惑,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扶了扶视力矫正镜,仔细辨认屏幕右下角的日期,11月18日。
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他记忆里的昨天。昨天这个时候,他放下吐司,穿戴整齐地去了SOULTIME公司,参与了正在内测的时光投影技术。
记忆瞬间混乱起来。
他按着脑袋,努力回忆,想看看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客厅的电视墙是一排三米高的落地书架,寻思的过程中,张一寻突然怔住了。
他缓缓移步到书架中心的位置,抬起颤抖的手,开始抚摸那排陈列整齐的书。它们的作者,都来自同一人,张一寻。
书架旁的边几上,凭空多出了一个老式相框,上面的照片已经褪色发黄,但荡着丝巾的林夕施仍然充满生机和骄傲。思维显然跟不上现实,张一寻吃力地回到客厅,喝了杯水压惊,拉布拉多还在他脚边撒娇,他轻蹲下身,下意识地在它耳朵后摸了摸。
果然,没有圆环感应装置。
张一寻抱住拉布拉多,感受到它的体温,还有肚子上起伏有致的呼吸。
他噙满泪,终于认定这个事实。
现实世界被改变了!
成倍的痛瞬间袭来。为了弥补一个遗憾而造成无法逆转的结果,这种痛,没人可以与他分享,这将会成为自己临死前,最盛大的悲剧。
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犹如醍醐灌顶,他冲进书房打开电子全息屏,在邮箱里翻找那封SOULTIME公司的邀请函。
近几天都没有新的邮件,垃圾箱里也没有。
似乎在茫茫大海里找到了浮木。张一寻把长发拢成一个髻,套上呢子大衣,选了灯芯绒领结旁边的格纹领带,拿上银色狮子头的手杖,径直冲出了家门。
没有邀请函上的地址,他只能在无人驾驶的车上,凭着记忆在街上找SOULTIME的标志大楼。
记忆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他在城里就这么绕着圈。眼看太阳渐渐落山,城市被一层绛紫色的黑幕笼罩。
不同于白天银色金属质感的街道,夜晚的城市,进入一种梦游般的光怪陆离。两边的写字楼与商铺披上霓虹,头上开过的城市空铁也镶嵌着紫蓝色的荧光灯柱,随处可见戴着4D眼镜正在虚拟现实世界里交互的年轻人,硕大的吃豆人全息投影冲向张一寻的车子,撞击后,变成散落一地的金币,品牌广告随后亮起。
他揉着胀痛的眼睛,疲惫不堪,定神后,决定继续。直到看见前方pizza(比萨)车旁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