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2/3页)
梶原拐了个大弯来责怪榊的无礼。跟人打听事儿时是什么态度,他也看在眼里。再说了,一句“有人嘛”,不等答应就擅自闯进人家里的行为,的确是不太礼貌。
“毕竟军人要等战争的时候才有事可做,而警官可是随时都在工作中啊,我也没辙。 ”虽然很想反驳一句这算什么理由,但梶原并没打算继续开口。他实在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从祖母那里听到的一件往事。据说江户开城后,进驻的官军们的西式军服袖子上,都缝了一小块代表御旗的布。原本就语言不通,加之行为粗鲁态度蛮横,因此江户市民们蔑称他们为“锦片儿”。
创立初期的警视厅,几乎整个就是锦片儿的集团吧。再说了,原籍士族的身份是成为警察官的资格。于是庶民们一开始就和他们划清了界限,而对那些见证明治维新的人而言,他们更是夺走了自己家乡的异乡人。
东京的老年人之所以如此忌讳警察官,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或许在经历过江户开城那个时代的房东眼里,榊警部也是锦片儿一伙的吧。听起来好像是发生在自己出生很久以前的事,但想想也就才过了四十多年。
“说吧,找我什么事?”梶原谨慎地问道。毕竟榊虽然是朋友但更是对手,见他这样唐突地闯入自己的私生活,多少有些不快。“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去了趟神田署,正好想起你租的公寓就在这附近,顺便就来看看。 ”
“据我所知,警察可没闲到没事儿还绕着圈地找人吧。 ”梶原又开始保养起手里的刀来。刚一拔下目钉卸了剑柄,一股陈年老锈的气味儿扑面而来。虽然刀身锈不得,但刀茎的锈却是刀的勋章。从目钉孔只有一个来看,应该是还没打磨过的新茎。“去了?”榊突然发问。“嗯。昨夜里还有前天都去了。 ”“他还硬朗么? ”“矍铄得很呢。就算让我跟他比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原本以为会被刨根问底,没想到榊听到回答后,只是说了一句“是嘛”。“我说你这刀是怎么回事? ”“当上少尉的时候老家的哥哥送我的饯别礼。瞧瞧? ”“来来来,让我见识见识! ”接过梶原递给他的刀茎,榊用左手从兜里拿出手帕,垫在刀身的镐地下。双膝并拢,行了一个礼。一连串动作看起来相当娴熟。除了静冈出身,梶原对于榊的背景可以说一无所知。但看着他又是将刀摆在身前一顿凝视,又是透着走廊上的光举起细细审视的模样,梶原相信,他的祖父辈应该曾经也是御家人。“二字在铭祐定。 ”“不错。 ”不过梶原还是选择了坦白,“我不懂鉴刀,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对他人的佩刀指指点点,那可是大不敬啊。”榊熟练地将刀身穿过刀,装上了柄,插上了目钉。然后正坐着拿起刀轻挥了两三次。
“刀拵挺结实的。只要把目钉换成铁制的,拿来砍人都没问题。 ”这话梶原听着,似乎就是在说刀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榊将刀尖移到鞘口边,慢慢地将刀滑了进去。这是为了不让刀产生一种叫鞘引的小痕迹而采用的收刀法。“虽然知道很不礼貌,但祐定这个在铭比任何刀都多。 ”“你的意思是这是赝品? ”“不,是祐定。祐定虽然也是备前长船,只不过自室町时代的古刀到现在,祐定的刀工真的是多到数都数不清。虽然不是赝品,是真正的二字祐定,但也只是量产品。 ”量产品的说法虽然有些让人上头,但想想即便是家传的物事,作为苦于生计最后选择归农的旗本家留下的东西,倒也合情合理。“挺符合我身份的,这下我也放心了。 ”
这一句不是嘴硬,而是切身感觉。要是交给自己的是被历史埋葬的家中毫无意义却代表权势的遗骸的话,那担子也太重了。反倒是御一新后就只剩这种程度的刀的感觉更好。
梶原家不是下级御家人,更不是送金武士,那是真真正正的御目见得以上的旗本。只不过那个家,也和祖父一起死在了上野的山中。
“再看看我家,连一把小柄都没留下。小时候倒是见过家里有刀有枪的。不过某一天,家里人叫上交情好的人家,把那些东西统统聚在一起,用板车拉着就去了村里的露天铁匠铺。过了不多会儿,它们就变成一杆杆结实的铁锹铁锄回来了。 ”
嗨……也不知是不是家乡方言的余韵,一句在东京没怎么听见过的插话后,榊继续说着,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老爹当时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我到现在还记得。说什么‘西乡大人被讨伐啦,好事儿好事儿。这样一来仇也算是报了,再也不需要什么刀呀枪的啦’。我后来也琢磨过这事儿,但始终是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也许西南战役对于选择归农的武士而言,就是成为百姓的最佳借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