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公馆的早餐时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睡过凉亭?要是没有,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总之我是不会跟朋友们提倡的。对于睡凉亭,我要勇敢地大声疾呼。就我个人的体会,这一壮举并不存在哪怕一条吸引人的特点。除了脂肪部位不适不可避免之外,还很冷;除了很冷,还有精神的煎熬。从前读过的那些鬼故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尤其挥之不去的是那些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得结结实实,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异样,只有脸孔扭曲目露惧色,搜救队一看,立刻倒抽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哎呀”一声的故事。周围事物吱吱嘎嘎,仿佛有人潜着脚步走来走去。你觉得黑暗中有数只骨瘦如柴的手伸向你。还有就是刚才说过的,彻骨地冷,以及脂肪部位很不舒服。总而言之,这滋味不好受,有识之士要尽量避免。

对我来说,尤其叫我心有不甘的是,假若我有胆量跟大无畏的格洛索普一起去车库,那就省得困在这个臭烘烘的建筑里,听着狂风呼啸着钻进木头缝了。我是说,要是去了车库的话,我这会儿不仅已经洗干净面孔,而且已经跳上跃跃欲试的两座车,嘀嘀一声扬长而去,哼着吉卜赛小调,开在回伦敦的路上了。

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放手一搏。我以为,车库地处危险地带,在沃尔斯和多布森的包围圈内,万一又撞上沃尔斯警长,被他扣下问话,这个险可冒不得。昨天晚上和他几场交锋下来,我的士气土崩瓦解,在我眼里,这位执法恶犬不眠不休,到处巡逻,布下天罗地网,专门趁你不留神,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跳出来。

所以我只有按兵不动。我换成四十六号睡姿,希望和前四十五号睡姿相比能让脂肪部位舒服一些,再次试着进入黑甜乡。

我一直想不通,这种情况下究竟怎么才能睡着。反正我老早就放弃了希望。当我察觉有只豹子开始试探性地朝我臀部下口时,正要躲开,却猛然惊醒,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此时我的讶异程度绝对不在任何人之下。放眼四周,不仅没有什么豹子,只见旭日东升,开始了新的一天,室外绿草茵茵,早起的鸟雀已经开始用早饭,而且还闹得天翻地覆。

我走到门口,向外张望,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天亮了。但是天亮了不假,而且这是个美好的早晨。空气清新凉爽,草坪上笼罩了一片长长的阴影,总体气氛让人为之雀跃,估计很多人就要甩掉袜子,跑到露水地里,跳起节奏明快的舞蹈了。我虽然没行动,但精神却也为之一振,或者可以说,此刻的我灵性大发,肉体已不复存在了。但忽然之间,肚皮从恍惚中腾地惊醒,接着我只觉得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一夸脱咖啡、一盘子满满登登的鸡蛋熏肉。

说起早餐,也是奇怪。要是你一按铃就有下人匆忙进来服侍,什么麦片粥、果酱、橘子酱、罐头肉应有尽有,你反而没什么胃口,只想来一杯苏打水、一块面包干。可要是没的吃,那感觉就像动物园里的大蟒蛇听到午饭的锣声,眼巴巴地盼着饲养员分配午饭。个人来说吧,一般情况下,都得人家好说歹说我才想到吃。我是说,用过早茶、思考一下人生之后,我才会产生所谓的早餐意识。但此时此刻,我的想法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最佳例证就是,看到不远处一只幼年禽鸟从土里挖出一只肉粉色的胖虫子,我很乐意凑过去跟它分而食之。没错,我甚至愿意跟秃鹫凑合着吃两口。

因为手表停了,所以也不知道几点钟。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吉夫斯打算什么时候赶去“孀居小舍”赴昨日之约。他可能这会儿就出发了,但到时候发现我不在,大概会心灰意冷,返回公馆,躲到谁也找不到的什么偏僻角落,一想到此处,我心里就一哆嗦。我急忙出了凉亭,取道灌木丛,一路披荆斩棘,像狩猎的印第安人,生怕暴露行踪。

我绕到屋子一侧,正准备迅速穿过空地,这时,透过晨室的落地窗,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一时间让我深受触动。简直是直指灵魂深处。

晨室中,一位客厅女侍正将一大只托盘摆到桌上。

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这位女仆的头发上。根据那耀眼的赤褐色,我判断,这一定就是多布森警员的心上人玛丽了。换作其他时候,我一定大感兴趣。但此时我却没心情仔细观察她,继而评断警员的眼光究竟如何。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托盘上。

这托盘上应有尽有。咖啡壶、数量可观的烤面包,外加一只扣了盖子的盘子。这是最让人心动的。盖子下面或许有鸡蛋,或许有熏肉,或许有香肠,或许有腰子,也或许有腌鱼。说不好。不管有什么,伯特伦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