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85年11月的一天,降媚山果园蜿蜒的小路上,麻雀瑟瑟地立在枝头懒得多叫一声,料峭的寒风吹着我单薄的寒衣,裹不住单薄的身体。我头戴一个破黄军帽,背着一大包袱煎饼和一大饭盒子用棉籽油炒的咸菜,急急地赶往学校。天地蒙蒙,昏黄黯淡,我跺了跺两块钱一双的薄薄的黄球鞋,还是冷!脚冻得又麻又疼,说不上什么滋味的那个难受!我瞅了瞅四周,发现了一个麦秸垛,赶紧跑过去,撕开风吹雨打外面霉烂的麦秸,掏出些新鲜的草来放进鞋里当做鞋垫子。一会儿,感到脚暖和多了,虽然,那麦秸草乱乱的扎脚疼。那时,是买不起一双袜子和一双鞋垫的。
正向前走着,我发现前方来了一个人,瘦瘦的高高的,像姐夫。
“赵大哥,你好!去哪儿啊?”姐姐和姐夫已经订婚了,我还是称呼他为大哥。“涵穹,去上学啊!我去安丘有点事。”姐夫说。
忙着上学,很久没见姐夫了,姐夫变化好大,差点认不出来。头发乱乱的,像鸟窝戳了一竿子,黄黄的,像是多少天没吃东西营养不良。姐夫的脸色更难看,苍白暗灰色里带着蜡黄,血色全无。瘦弱的身体在寒风里禁不住摆动着,像是降媚山上浅浅扎根的小松树,随风摇曳晃动着,一不小心,那细细的根就能从嶙峋怪石中拔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姐夫就感到很奇怪。在石灰窑干会计,工作很轻松,实在累不着,但就是感觉疲劳,身体经常疲乏无力,心慌气短,抬不起脚来,像是在沙漠里行走多日的孤寂旅行者,恹恹的昏昏的,还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热、牙痛、齿龈肿胀。
这天,姐姐正在鸡场孵化室值班,姐夫来看他。屋内太热,一进门,姐夫摘下眼镜,随手找了块卫生纸,擦着上面的湿气。
“秀明,咱都定亲半年多了,我娘老催我登记,你回去和你娘商量一下。”姐夫边擦边说。
“我娘估计没问题,我们都这样了,她也说不上赞同说不上反对。哎,我问你,你长得那牛皮癣有没有传染啊,我也害怕。”姐姐问。
姐夫的胳膊上几年前就长一些红色丘疹或斑丘疹的东西,上覆银白色鳞屑,基底浸润明显,去医院诊断为银屑病(牛皮癣)。为了治疗牛皮癣,姐夫西药、中药、草药吃了不少,效果不大。最后姐夫服用一种免疫抑制剂“乙双吗啉”,效果很好。特别是在夏天厉害的时候,服用特别见效。几年来,姐夫就不断地服用此药来控制牛皮癣的复发。
“医生说了,不会传染的。再说,要是传染的话,我家里人迄今到这还没有得这病的。我吃那药很管用,现在基本上不犯了。”姐夫说。
“那也是。你不是最近老说没有力气吗?我看你脸色也不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没有大问题的话,我们商量登记。”姐姐说。
“好,我把账清一清,过几天就去县医院看看。是很怪,就是感到没劲。”姐夫说。
“先好好看,你这身子,还没结婚就这样,结了婚怎么办?”姐姐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周末,我放学回家取下一周的干粮。一进门,就感到气氛不对头。
父亲默默地在一个一个地掏炉子里的火烧,红红的火焰映着他瘦小的古铜色的脸,上面覆盖着一层阴云。母亲揉着火烧“剂子”,一声不响,只听见鼻子像得了感冒鼻炎那样不舒服地吸拉着。姐姐在揉着大块的面团,小声地啜泣着。
“娘,煎饼烙好了没有?饿死我了,我先泡个煎饼吃。”我撕着煎饼,倒上开水,看母亲在低头揉“剂子”,顺便掘了筷子猪大油放进碗里。
一家人没有和我搭腔的。“准吗?”父亲说话了。
“他大哥来告诉我的,医生一看就是,就建议住院,当时没带那么多钱,回来呆了几天才去住院的。他去住院前也没告诉我。”姐姐说。
“唉!”父亲叹了口气,重重地向“浅子”上扔了一个火烧。
“嘤嘤……我怎么就命苦啊!”母亲这时也顾不得埋怨姐姐了。
“叔,娘,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嘤嘤……”姐姐只顾哭,没了主意。
“不管怎么着,我们这时候不能不管啊,人不能不长良心,落井下石啊!”父亲叹着说。
“姐姐,怎么了?”我扒了口煎饼问。
“你姐夫得了白血病住院了。”父亲说。
“啊!”煎饼在嘴里还没嚼烂,我惊愕地张着嘴。
“这样吧,明天一早卖完火烧,我和秀明去县医院看看人家。这几个火候不到的火烧就留着吧,明天带着给你姐夫吃。”父亲说。
“叔,明天我也去,反正我在家里没事。”我说。
“去吧,随你。”自从和姐夫认识,我和他一直很好,他就像大哥哥一样对待我,至少比大哥对我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