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名演员郭国林

郭国林的事业线贯通整个手掌,按相术原理,他做任何一行都将是著名人物。他是个演员,现住在北京南四环外的一所地下室中,忍受着潮气侵蚀,每日壮心不已。

对于演员来说,比眼睛更重要的便是牙齿。因为眼睛的反光永远不可能强过牙齿,如果有一口白牙,只需咧嘴一笑,就会脱颖而出,成为整个银幕的亮点——这是一个当了一辈子群众演员的前辈告诉他的秘诀,他全屋的东西都是低档货,唯独牙膏是世界名牌。

郭国林一天吃一顿饭,刷四次牙。缺钱时为避免体力消耗,他可以整日躺在床上,最长坚持过三个星期,如果不是老家寄来了四百元钱,他将发展出爬行动物的冬眠本领。通过自身经验,他相信达尔文的进化论是真理,人可以变成任何东西。

生活如此糟糕,但他有最后的底线,能在刹那间咸鱼翻身。这个秘密就是今年公共汽车站广告牌上的美女,她额头圆圆,被誉为“少男杀手”。她是他在演员训练班的同学。

她叫他蝈蝈,他叫她猪猪。在为期一年的训练班中,她曾五次扮演他的女友,排练和演出共拥抱四十一次,他七次亲吻过她的额头。

“她会帮我的。”——这是郭国林的坚定信念,屋中的那只荷兰猪可以证明。这只荷兰猪是她的宠物,在训练班结束时送给了他。荷兰猪是鼠科动物,因体型浑圆,被昵称为“猪”。不管是猪还是老鼠,都吃得很多,令郭国林不堪重负,但他咬牙将它养到现在,为的是和她重逢的一天。

“多年以来,我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让它吃饱。”——听了这话,猪猪一定会流下晶莹的眼泪——但郭国林不喜欢这种相见方式,他的男性身份显得毫无尊严。他期待这样的场面:

某一部电影开拍前,全剧组都为男主角的人选而焦虑,因为剧本写的男主角有着太多的心理层次,令国内所有男影星都显得肤浅,这时作为女主角的猪猪灵光一闪,想起了她在表演训练班时的一个同学……

荷兰猪已经五岁,再过两年它就该死了,两年之内你一定要想起我来,否则在没有它的情况下重逢,将多么乏味——每到月圆之夜,郭国林都会如此祈祷。

现在能帮上他的,是一个叫老马的哥们。老马是青岛人,父母留给他的房子出租给姐夫做了餐馆,每年能得两万元,靠着这点钱他在北京活了一年又一年。他住在颐和园附近的农民房中,多次在村长面前学葛优,赢得了村长的尊敬,认为他是个人才。

老马的口头禅是:“傻们都成腕了,而我还跟着村长瞎混呢。”老马常鼓励郭国林,“你我是国内最好的演员,只欠一个机会。”老马和郭国林曾经割破手指起誓,不管将来谁先成腕,都要提携剩下的一个。

一月十五号,老马来找郭国林,脸色神圣庄严:“机会来了。”老马被选中在一部电视剧中扮演太监,共有二十三句话,多为:“皇上,保重龙体!不能再翻牌啦!”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翻牌”指的是皇上选哪个妃子陪夜。

老马来时带了三瓶二锅头,喝到凌晨三点时,一拍郭国林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是金子,总要发光的。”老马在天亮时突发奇想,为了体验这个角色丰富的内心世界,准备把自己阉割了,被郭国林制止。

两人睡到下午四点,醒来后,老马向郭国林致谢:“兄弟,多亏了你,要不老哥会做下不可挽回的傻事。”郭国林盯着他,说:“你要真想谢我,就介绍我也演一个太监。”

老马立刻低下了头,过了半晌,轻声说:“我刚被选中,就往组里拉人,导演会怎么看我?老哥荒了几年,好容易上个组,想给人留下点好印象。”

郭国林:“咱俩不是割手指起誓,要提携剩下的一个么?你可是流过血的!”

老马:“那是说成腕以后呀!”

两人不欢而散。郭国林连续好几天牙痛,他判断自己上火了,拿了三十元钱到药房买牛黄解毒片,看到有两块六角钱一盒的止痛片,就问:“止什么痛?”售货员回答:“全身痛。”郭国林心想,全身包括牙,便买了止痛片。

一下节省了二十七块四角钱,郭国林有点兴奋。他跑到书报亭,这月的一本房地产杂志以猪猪作封面,猪猪穿着件露脐红裙,两眼瞪得晶莹透亮。那是他见过的猪猪最美的形象,曾多次犹豫要不要买一本。

他在报刊亭待了五分钟,终于还是没买。离开报刊亭十几步远,回头一望,猪猪的形象在诸多美女封面中跳跃而出。“你可一定要想起我呀!”郭国林往嘴里吸了口气,凉风入口,牙痛减轻了不少,似乎止痛片买得多余,不由得一阵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