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郭国林在医院又住了两日，始终不摘下络腮胡须。在伤口初步愈合后，坐长途车回到了北京城。他腿伤好后，断了做演员的心，查报纸上招聘广告，成了一个送特快专递的速递员。他棱角分明的相貌、彬彬有礼的风度很容易赢得顾客好感，常会得到五元小费或半盒香烟。

一份城区速递只需十元，郭国林深为自己高比例的小费而骄傲，那是男子汉的最好证明。他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雄心再起，想起阿佳妮和小许对自己的预言，勉励自己：“一个疯女人说你会成腕，可以不信，两个疯女人说你会成腕，你就一定要考虑考虑。”

他跑到旧电器市场，花两百元买了一个十二寸电视和一个DVD机，又花七块钱买了英国影帝劳伦斯·奥利弗主演的电影《王子复仇记》的光盘，把所有下班后的时间都用来研究他的演技。奥利弗毕业于英国表演学院，郭国林料定他就是和自己一样摔出去两米的人。

当光盘快被转烂时，郭国林从报纸上看到表演训练班女同学猪猪出自传的消息，连续追看了几天报纸，终于等到签名售书的地点公布。

他提前两天，到宠物市场买荷兰猪，发现了一只和死去的那只极为相像，随后又发现所有的荷兰猪都很像，而自己已不记得那只的确切模样，便发出奥利弗魅力的一笑，随便指了一只买下。

签名售书的日子，他皮鞋锃亮、裤线笔挺地出现，看着人海尽头端坐的猪猪，想：等我走到她面前，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俩是一对金童玉女。

猪猪梳着海螺式发髻，穿一件低胸红背心……虽是多年同学，郭国林也不由得一阵冲动。他强忍着周身不适，终于排队到了猪猪跟前，猪猪礼貌地一笑，从他手上抽走书，签了起来。两秒钟，书就塞回他手中。猪猪的眼光已向他身后的人望去，郭国林仍站立不动，她皱起眉头：“您还有什么事么？”

郭国林忙从书包里掏出装荷兰猪的笼子，堵在她脸上，昂扬顿挫地说：“多年以来，我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让它吃饱！”猪猪吓得哭了，哀号：“这是什么呀！”

郭国林被保安架出大厦，一路唠叨不休：“就算她忘了荷兰猪，也该听出我的声音，这绝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他被推搡到大街上，止住话，断了所有念想。

郭国林从此安于自己的工作，某日到东城送邮件，在一排水果摊前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紧急停下。

那是老马。他沧桑了很多，鬓角滋出点点白发，嗓音嘶哑地说阿佳妮在三十米外的报刊亭，因她衣着高档，小贩们总要多收她钱，所以水果都是老马一个人来买。

看着远处花花绿绿的报刊亭，郭国林一点没有要走上去的欲望。他问：“清宫戏拍完了？”

老马：“早完了。”

他又问：“……她打胎了？”

老马：“兄弟，过去了，别问了。”

两人聊了几句，彼此都搭不上话，郭国林便告辞走了。等他跨上自行车，老马来了精神，跳下马路牙子，激动地问：“你要去哪？”

郭国林：“没钱就待着，有钱想去英国。英国古典戏剧的表演法，比较适合我。”老马憨憨地笑了。郭国林问：“你以后怎么办？”

老马看着远处的报刊亭，说：“她到哪，我到哪。随着各种剧组去漂泊，做一对神雕侠侣。”郭国林两眼湿润，“她总说我是杨过，没想到真正的杨过是你！”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