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乘酒意醉诵凄凉句警芳心惊闻惨谈词(第3/4页)

“惨莫惨于剖腹剜心,难道当日比干也造甚么孽?这总是秉着天地间一股忠贞之气,不因不由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小春道:“世上每有许多好人倒不得善终,那些坏人倒好好结果,这是何意?”

道姑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岂在于此?若只图保全首领,往往遗臭万年。即以比干而论,当日若逢迎君上,纣必甚喜,比干亦必保其天年;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唾骂。因其不肯逢迎,遇事强谏,以致不得其死;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起敬。岂非不得善终,反强于善终么?所以世间孽子孤臣、义夫节妇,其贤不肖往往只在一念之差。只要主意拿得稳,生死看得明,那遗臭万年、流芳百世登时就有分别了。总之,人活百岁,终有一死。当其时与其忍耻贪生,遗臭万年,何如含笑就死,流芳百世。贫道为何忽发此言?只因内中颇有几位要应‘含笑就死’这句话哩!但世事变迁莫定,总须临时方见分晓。下面还有两段结句,待我念来:卞家分主客,孟氏列埚篪。凡此根牵蒂,奚殊铁引磁。”

兰言道:“据这几句,可见大家连日聚会,果非偶然。”玉芝道:“若据‘根蒂’二字,岂非把我们认真当作花卉么?”

道姑道:

“武功宣近域,儒教聘康逵。巾帼绅联笏,钗钿弁系委。”

史幽探道:“幸而还有这几句,毕竟闺中添了若干荣耀,可以稍快人意。”

道姑道:

“四关犹待阵,万里竟寻碑。琐屑由先定,穷通悉合宜。”

小春道:“也不知四关所摆何阵?若请教仙姑,大约又是不肯说的。自从‘戍鼓连宵振’,一连几十句,闹的糊里糊涂,只怕还是迷魂阵哩。”融春道:

“上文明明说着‘妖氛、幻境’,如何不是迷魂阵?若据第二句,只怕还有人到泣红亭走走哩。”

道姑道:“诸位才女,你看后两句,岂非凡事都不可勉强么?下面贫道也有几句妄语。”因伸出长指道:“总要搔着他的痛痒,才能惊醒这一场春梦哩。爪长搔背痒,口苦破情痴。积毁翻增誉,交攻转益訾。朦胧嫌月娣,跋扈逞风姨。镜外埃轻拭,贫道今日幸而把些尘垢全都拭净,此后是皓月空中,一无渣滓,诸位才女定是无往不利。但此中误事之由,谁得而知。待我再续一句,以足百韵之数,以明此梦总旨:纷纷误局棋。”

闺臣听了,猛然想起碑记“一局之误”连忙问道:“请教仙姑,何以误在棋上?”道姑道:“其中奥妙固不可知,但以管窥之见,人生在世,千谋万虑,赌胜争强,奇奇幻幻,死死生生,无非一局围棋。只因参不透这座迷魂阵,所以为他所误。此时贫道也不便多言,我们后会有期。”当即作别而去。

众人送过,各自归席重整怀盘。玉芝道:“被这道姑疯疯癫癫,隐隐跃跃,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起初听见那几个惨死的,心中好不害怕,惟恐将来轮到自己身上;及至听到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几句话,登时令人精神抖擞,生死全置度外,却又惟恐日后轮不到自己身上。只要流芳百世,就是二十四分惨死,又有何妨。不知区区日后可有这股福气。”花再芳道:“妹子情愿无福,宁可多活几时,都怕遗臭万年都使得。若都称自己朝死路走,就是流芳百世,我也不愿。”闵兰荪、毕全贞听了,莫不点头称善道:“现成的真快活倒不图,倒去顾那死后虚名,非痴而何?”

题花听见这些不入耳之言,心中着实不快,只得用言把他们话头打断道:“他这百韵诗虽不能字字工稳,其中佳句却也不少。刚才我一面写着,细细看去,共总一千字,并无一个重字,倒是绝调。”兰荪鼻中哼了一声道:“就只‘遽作易茵嫠’、‘萋萋蕊易萎’重了两个‘易’字。”春辉扑嗤笑道:“姐姐既不明白,不该乱说。‘萋萋蕊易萎’之‘易’列在‘四置’,‘遽作易茵嫠’之‘易’列在‘十一陌’,一是去声,一是入声,迥然不同,如何却是重字?若是这样,难道那两个‘从’字也算重字么?”紫芝道:“姐姐说他无重字,我同你赌个东道。”题花道:“如有,我吃三杯,若无,你吃三杯。如何?”紫芝道:“既如此,你先吃六杯,若无重字,照样罚我。”题花着实诧异,只得饮了六杯道:“快说,快说!”紫芝道:“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这是两个重字。还有”题花不等说完,忙走过道:“原来是这重字,若不好吃六杯,大家莫想行令!”紫芝只得照数饮了道:“姐姐请人接令罢。”

兰芝道:“还有两个笑话未曾交卷哩!”众人道:“才听道姑‘寿阳梅碎骨’那些话,虽说无妨,毕竟心里还跳个不住,莫若此时再掣一二十签,略把心神定定,一总再说。如不能说的,照例饮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