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6页)

可是,她一坐在床上,看到自己骨瘦嶙峋的大腿时,她的那股子藐视别人的劲儿,也就一下子消失了。她不禁悲从中来地说:

“不,我哪儿都比不上她。我的天哪,我们总是喜欢欺骗自己!我原来自以为很有‘灵性’,两条腿长得也很美。其实远不是那样,我的两条腿简直太瘦了,只有老处女才会是这样。一想到这里,我可真是恨死啦!我恨那个鲁莽无礼的年轻女人!一个自私自利、心地毒辣的女人,想当然就霸占了他的爱……不,她毕竟是很可爱的……不过,依我看,她不应该跟盖伊·波洛克搞得那么热乎。”

有一年之久,维达很喜欢卡萝尔,她心里虽然很想——可就是不敢——去打听卡萝尔和肯尼科特之间相处的详细情形。她很欣赏卡萝尔在那些孩子气的茶会上所表现出来的爱好娱乐的精神,她忘记了她们之间所存在的那种神秘关系,所以一看到卡萝尔俨然以拯救戈镇的社会救星自居,她就大为恼火了。维达心里的最后一点看法,在过了一年以后,就常常暴露出来了。她简直恼羞成怒地想着:这些人什么事儿都不干,忽然想要把所有一切东西都来一番改革——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我来这儿工作已经有四个年头了,挑选一些学生参加辩论,对他们进行训练,硬逼着他们去看参考书籍,还要求他们给自己定出题目来——花了整整四年时间,才不过搞了一两次精彩的辩论会!而现在她突然闯了进来,指望在一年以内把整个市镇变成一个甜蜜蜜的天堂,要大家把手头其他事情全撂下,只能去种郁金香,喝喝茶。说到底,这儿毕竟也是个可爱的、舒适的古老市镇呢!

卡萝尔每搞一次运动——比方说,为了改进妇女读书会的研究计划,为了演出萧伯纳的几个剧本,为了呼吁兴建新校舍——维达马上就会像刚才那样感到愤愤不平,可她从来没有公开暴露出来,所以老是觉得后悔莫及。

维达始终是一个改革家、一个自由主义者。她认为细节方面不妨改一改,但是世界上的事物一般说来都是合理的、良好的,根本用不着改变。卡萝尔则是个革命家,一个激进分子——其实,连她自己都还不理解革命呢——具有的只是破坏者才有的“建设性的思想”,因为改革者认为所有必要的建设工作早已完成了。经过多年来的亲密交往以后,就是这种深藏不露的反对态度——而不是她失去了自己想象中的对肯尼科特的爱情——使维达常常感到非常气愤。

可是休的出生,又使维达的心情混乱起来。她一看到卡萝尔给肯尼科特生了孩子以后好像还没有感到满足,就很不高兴。她承认:卡萝尔虽然对孩子非常喜爱,照顾得也无微不至,但是,现在她开始把自己跟肯尼科特等同起来,总觉得在这段时间里,由于卡萝尔的三心二意,她简直不能容忍了。

她回想起其他一些女人,她们从外地来到了戈镇,但并不喜欢这个市镇。记得某教区牧师的太太,对待来客态度十分冷淡,于是镇上谣言四起,说她曾经说过“这儿的乡巴佬在应答祈祷文时是那么热诚,我可实在受不了。”人们还有根有据地说那位太太的紧身围腰里衬着许许多多手绢呢!哦,镇上的人一见她就要哈哈大笑。当然,不到一两个月,那个牧师和他的太太就被撵走了。

随后又来了一个神秘的女人,她的头发是染过的,眉毛也是画上去的。她穿着英国式紧身短上衣,身上散发出难闻的麝香味道。她一个劲儿跟男人们卖弄风情,她打官司,却要他们先给她掏腰包。她嘲笑维达在学校联欢晚会上的朗诵节目。走时,她连住旅馆的钱都付不出,还向人家借了三百块钱。

维达自己坚信,她是很喜欢卡萝尔的,但又幸灾乐祸地把她和镇上那些喜欢诽谤的人相提并论。

维达对雷米埃·伍瑟斯庞在圣公会唱诗班里唱歌很欣赏。她在卫理公会联欢会上和时装公司里,还跟他认真地讨论过天气问题。可是直至她搬到格雷太太兼供膳食的公寓大楼以后,才算真正了解他。这是在她向肯尼科特求爱失败以后的第五个年头。她已经三十九岁了,雷米埃说不定还比她小一岁。

她的确诚心诚意地向他说:“哎唷!就凭你那么聪明机智,那么圆熟老练,此外还有那么一副天生的好嗓子,真是前途未可限量!你在《来自坎卡基的姑娘》这台戏里演得很出色。站在你跟前,我简直就像个傻瓜一样。你要是真的去演戏,我敢说,你说不定会跟明尼阿波利斯的那些名角一样叫座呢。不过,我说现在你做生意可也不赖。这也是一种富有创造性的事业。”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雷米埃手里拿着苹果酱的碟子,叹了一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