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8页)
卡萝尔一想到那个又闷热又矮小的工作间,烙铁熨斗在咝咝发响的声音,布面被烫焦了的臭味,埃里克置身在那些吃吃地傻笑的侏儒之间——她就只好使劲儿地攥住他的大拇指。他让自己的手指尖慢慢地伸进她的手套,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掌心。她索性脱去了手套,让自己的手伸了出来,让他尽情摩挲着。
这时,他好像是在大谈特谈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她正沉醉于安谧恬静之中,每一句话仿佛都从她耳畔飘了过去,只听到他说话时的声音,就像鸟儿在噗噗噗地抖动翅膀一样。
她心里明白,他正在搜遍枯肠,想要说出一些意味深长的话来。
“是这样,卡萝尔……我特地给您写了一首诗呢。”
“那敢情好。就念给我听呗。”
“哎哟哟,您可不要说这样敷衍的话,好吗?难道您还不能跟我说正经话吗?”
“我的心肝宝贝呀,难道我还会不跟你说正经话吗?我当然不乐意看到我们两个将会碰上更加苦恼的事儿,你的诗快念给我听。到现在从来还没有人给我写过诗呢!”
说真的,这还说不上是一首诗。只是一些我打心眼儿里喜欢的词汇,我觉得它们恰巧把您的神韵都给抓住了。当然,在别人看来,也许觉得简直不值一看,但是——好吧,这会儿我就念给您听——
可爱、温柔、快乐、聪明,
还有一双对我脉脉含情的明眸。
其中的意思您也能像我那样都懂吗?
“当然懂咯!我真是太感激您啦!”是的,她很感激他,虽然客观地说,她觉得这首诗写得很糟糕。
她仿佛觉得,举目四望,夜幕徐降,别有一种粗犷的美。一块块奇形怪状的残云,仿佛在孤零零的月儿周围爬行着,岩石和水坑,影影绰绰地好像也在闪光。这会儿他们正走过一丛小白杨树,它们在大白天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但现在却颤巍巍的好像竖起了一垛咄咄逼人的墙。她突然驻步不前了。他们听得见水珠顺着树丫枝滴下来的声音,还有湿漉漉的树叶子无可奈何地坠落在湿透了的泥地里的声音。
“等待……等待……一切都在等待之中。”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她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缩了回来,然后握紧拳头,紧贴在嘴唇边。她仿佛顿时坠入了一种令人难堪的迷惘之中。“我觉得真快活,现在我们就回家去吧,免得碰上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们不妨在那段圆木头上坐一会儿,听四下里多么静啊。”
“不,这里太潮湿了。真希望点起一堆篝火来,旁边铺上我的外套,您就坐在上面。要知道在野地里生火,我还是个行家里手呢!有一次,我和表弟拉尔斯在大森林中被漫天大雪困住了,就在一个圆木小屋里待了个把星期。我们刚进小屋时,发现烤火炉子的烟道几乎冻成了一根冰柱子。但是我们设法把冰柱子捣碎,将冰块掏了出来,然后往炉膛里放上一些松树枝丫,简直塞得满满的。现在我们干吗不到那边的树林子里去,点上一堆篝火,在火边歇坐一会儿呢?”
她低头沉思了半晌,真不知道是一口答应好,还是干脆回绝好。她觉得头在隐隐作痛。刹那间她仿佛没有主心骨了。在她眼前,茫茫夜色、埃里克的身姿轮廓以及她还得小心翼翼地走向的未来,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她是无影无踪地飘浮在“第四度空间”282一样。正当她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路上拐角处突然出现汽车前灯的亮光,他们赶紧闪开,站得远远的。“这会儿我该怎么办呢?”她在默默地想着。“我想……哦……我说什么也不愿权利都被剥夺殆尽呀!我可是一直规规矩矩的!要是我就像奴仆似的,连跟别的男人坐在篝火旁边聊聊天都不行,那我还不如干脆死掉好了!”
听得见呜呜鸣叫的汽车由远而近,声响也越来越大,车前的灯光好像是在变魔术似的越来越亮,一照到他们身上,车子戛然停住了。从挡风玻璃后面的黑洞洞的车座里,发出了“喂!”的一声,声音很大,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儿恼火呢。
她一听,就知道是肯尼科特的声音。
这时,他好像怒气已消,开口问道:“你们是在散步吗?”
他们连声说是,就像小学生一样。
“路上很湿,是不是?坐我的车回去吧。瓦尔博格,快上车,就坐在前面得了。”
随后,他好像很神气似的把车门打开。卡萝尔看见埃里克爬上了车,显然她只好坐在后座了,而且还得自己动手把后面的车门打开。刚才如同冲天的烈焰一般,在她心头燃烧着的那种奇妙无比的憧憬,刹那间熄灭了。现在呢,她是戈镇的威尔·P·肯尼科特太太,坐在一辆吱嘎吱嘎发响的老式汽车里,看来还得等着听她丈夫的训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