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8页)

“哦,让我坐一会儿。”卡萝尔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颓然瘫倒在长沙发里。

他打着呵欠说:“快把你的外套和套鞋给我。”趁她在脱衣换鞋的时候,他摆弄了一下他的表链,摸了摸热水汀,还看了一眼寒暑表。他把她的外套、围巾之类的东西都拿到门厅去抖落了一番,像平时一样准确无误地一一挂好。随后,他就把一张椅子挪到她身旁,腰背笔直地坐好,活像是一个内科医生硬要病人接受他的句句中肯的嘱告一样。

不料他还没有开始发表冗长乏味的谈话前,她就抢白了一句:“请你先住嘴!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晚上可要把全部事情都给你摊到桌面上来谈一谈。”

“哦,其实我倒觉得根本不用多谈了。”

“但我认为还得要谈。埃里克,我喜欢他。他正好投合我的心意。”她一面指着自己的胸口,一面说道,“而且我还羡慕他。他不仅仅是个‘年轻力壮的瑞典乡巴佬’,他还是个艺术家呢……”

“可是,你慢一点儿说!今儿个晚上他抓住机会给你大吹大擂,说什么他是个呱呱叫的棒小伙子。这会儿该轮到我扯一扯吧。尽管我不懂得什么诗情画意,什么艺术上的美,可是,卡丽,我的工作的重要性你总是了解的吧?”他身子向前微倾,一双粗大而能干的手撂在结实的大腿上。他这个人虽然一向审慎而又稳健,但这会儿还是露出恳求的神情说:“不管你对我有多么冷淡,天底下我就是只喜欢你一个人。记得从前我说过:你——就是我的灵魂。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说的。你呢——简直很像我下乡回来,在车子里看到的太阳落山时的动人美景一样,尽管我很喜欢,可我就是没法儿把它们写成诗篇。我的工作性质你总了解吧?一天二十四小时,我简直就是昼夜不停地转,冒着大风雪,踩着烂泥地疲于奔命地去给病人治病,而且对待病人,我向来是不分贫富,一视同仁。平日里你总是絮絮叨叨地说——这个世界应由科学家来统治,不该让那一拨狂妄自大的政客284来统治,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戈镇这儿所有的科学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吗?不管是天寒地冻也好,碰上坑坑洼洼的小道也好,还是在深更半夜赶车时该有多冷清也好,我全都受得了,为的是巴望看到你能在家里迎接我。我并不指望你对我表示热情,不,我再也不那样指望了,但我只指望你能尊重我的工作。我专门替人接生,亲眼看着新生婴儿呱呱落地,我常常上门看病送药,把垂危的病人救活过来,我还规劝那些脾气古怪的男人不要虐待自己的妻子。而你呢,却整日价如痴似醉在胡思乱想着一个瑞典小裁缝,就是爱听他乱吹一通怎样给裙子镶花边!堂堂一个男子汉去干那种雕虫小技,真是没出息!”

她突然冲着他气呼呼地说:“你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也该让我来说说吧。你所说的话,我承认——除了有关埃里克的那一段话以外都很有道理。可是话又得说回来,难道说只有你和孩子才需要我来支持,只有你们才可以向我提出那么多的苛求吗?要知道,整个镇上人人都不肯饶我呀!我感觉得出他们在我后面盯梢时直喘着粗气!他们当中,包括贝西舅妈,那个令人作呕的嘴里淌着涎水的老舅惠蒂尔,久恩尼塔,韦斯特莱克太太,还有博加特太太等人。而你却喜欢奉承他们,拼命给他们鼓气,硬是把我拖进他们这个好像还在过原始生活的洞穴里去!这个我可受不了!现在你听见了没有!我现在一切的一切,全都完了。只有埃里克,他还能给我一些新的勇气。刚才你说他整天价想的只是镶花边——我顺便说一下,女人的裙子上通常都不镶花边的!老实告诉你吧,埃里克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倒是上帝——也就是给博加特太太蒙上一块油光锃亮的方格细布包头巾的那个上帝!埃里克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的,我说但愿我对他的出人头地能略尽绵薄……”

“得了,得了!别说下去啦!你自以为你的埃里克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是不是?但是老实说,等他到了我这样的年纪,顶多就是在朔恩斯特鲁姆那么小的镇上开一家只有一个人的裁缝铺吧。”

“我说不见得吧!”

“就他目前的情况来说,看不出有多大的苗头,他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他究竟干出了什么惊人的事业来,你凭什么认为他将来就再也不用给人家熨裤子呢?”

“他呀,天资聪明,有才华……”

“对不起,那就请你说一说,他在艺术上的造就,真的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呢?他究竟有没有画过一幅第一流的画,或是正如你所说的——素描、速写?他写过一首诗吗?他会不会弹钢琴?他到底还有什么别的本领呢?我说恐怕他只会说大话,乱吹牛,净开空头支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