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5/8页)

看她的样子好像陷入深思之中。

“我说他要出人头地,就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罢了。据我了解,有许多像他那样的小伙子,即使在家里真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但一到艺术学校以后,辛辛苦苦能学出来的,恐怕只有十分之一——说不定还是百分之一——的人还能混上一口饭吃,总算没有当叫花子。不过,与其说他们过的是艺术家生活,还不如说是在当焊锡的管子工!至于说到这个裁缝师傅……难道你还不明白——瞧你还自以为是精通心理学!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因为他跟麦加农大夫或莱曼·卡斯那一号人比,他才显得好像很懂艺术的样子来。不妨想一想,你要是在纽约那些地地道道的画室里头一次跟他见面,我恐怕你就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吧!”

她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合抱着,活像一个修女,跪在一只几乎快要熄灭了的火盆跟前直哆嗦,连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肯尼科特马上站起身来,坐到长沙发上去,紧紧地握住她的两手。“你不妨想一想,如果说他失败了——赶明儿他准会失败的;如果说他又回去干裁缝这一行,而你已成了他的妻子,难道说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艺术家生活吗?他住在一间又破又小的矮棚屋里,整天价替人熨烫裤子,或是弯着腰背给人缝制衣服,而且还得毕恭毕敬地去侍候那些脾气很坏的顾客——这些家伙会突然闯进来,扔给他一件又脏又臭的破褂子,冲着他大声吆喝道:‘喂,快给老子补一下,误了期就跟你算账!’瓦尔博格他压根儿没有魄力,开不起大的裁缝店。他干活时总是磨磨蹭蹭叫人干着急,所以说你这位贤内助少不得要去店里帮他的忙,一天到晚站在大桌子跟前,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烙铁熨斗,替顾客熨烫衣服。要是你就像这样给炽热的烙铁熨斗一连烤了十五六个年头以后,恐怕你的脸色一定会更好看,是不是?而且,你长年累月猫着腰干活,准会变成一个丑妖婆了。那时,你也许就住在小铺子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到了深更半夜——你的那个艺术家——当然,他满身都是汽油味儿,向你走过来了!他死劲儿干活,累得要命,难免脾气不太好,常常隐隐约约地在说,要不是为了你的缘故,恐怕他早就到东部去,当上了一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

我说,他准会这样咕叨的。那时,你还得好好招待他的那些乡下亲戚——现在你老是在数落惠蒂尔舅舅!好吧,将来你要招待的是这样一位名叫阿克塞尔·阿克塞尔伯格的老头儿,他走进来的时候,长筒靴子上沾满了牛粪。他只穿着袜子,就坐下来吃晚饭,冲着你大声吼叫说:“快点儿,你们这拨娘儿们俺真受不了!”是的,以后你每年都会生一个尖声哭叫的小孩儿,你在烫衣服的时候,他们就来拽你的衣裙,你哪儿会像现在疼爱正在楼上安睡的休那样去疼爱他们……

“够了,够了!别再说下去了!”

她的脸俯伏在他的膝盖上。

他低下头去吻她。“我倒是很想说句公道话。我承认,爱情——是一个很伟大的东西,的确是这样。但你认为它还会包括更多的内容吧?我的亲人哪,难道说我就是那么差劲吗?难道你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我吗?要知道我……要知道我一直都是打心眼儿里喜爱你呀!”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吻了一下。她马上抽抽噎噎地说:“赶明儿我再也不跟他见面了。就是现在,我也不要见到他。难道说要住在裁缝铺后面的那个闷热的小房间吗……”

我可还没有爱他爱到那个地步吧。而你呢……哪怕是我信得过他,而且相信他跟我志趣相投……说真的,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常言道天缔良缘……好比是千丝万缕织成的线,要想扯断它……即使到了非扯断不可的时候……也是不太容易呀。

“那么,你现在就想把它扯断吗?”

“当然不是呀!”

他把她举了起来,抱着她上了楼,把她放在她的床上,转身就往房门口走去。

“快过来吻我一下吧!”她低声地嘟哝着说。

他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就从她房间里溜了出去。整整有一个钟头之久,她听得见他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点燃了一支雪茄烟,还用手指关节连连敲着椅子。此时此刻,她仿佛觉得,他好像是一道高大的防风墙,使她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个姗姗来迟的,夹着雨雹,而且越发幽暗的暴风雪之夜。

吃早饭的时候,肯尼科特显得很高兴,而且态度比往常还要随和。卡萝尔整整一天都在想方设法通知埃里克,说她今后不乐意再跟他来往了。她想:要是打电话嘛,镇上的电话交换台毫无疑问会“偷听到”。要是写封信嘛,又怕被人们发现。那么,干脆去跟他见一面嘛,更不用说是顾虑重重了。那天晚上,肯尼科特一声不吭地递给了她一封署名“埃·瓦”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