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
卡萝尔已在军人保险局305找到了工作,那时,对德休战和约虽然在她到达华盛顿后的几个星期就签了字,但这个局还在照常办理保险业务。她整天忙着把来往的信函一一归档,接着又口授答复函询的信稿。这是一种没完没了、极其琐屑单调的工作,但她自以为她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工作”。
没有多久她的幻想又破灭了。她发觉:一到下午,机关里的日常工作简直把人累得要死。她发觉任何机关团体内部也是钩心斗角,丑不可闻,如同戈镇一样。她发觉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妇女十之八九都过着有害身心健康的生活,在她们拥挤不堪的小房间进餐时往往有啥吃啥,马虎得很。但她同时还发觉:职业妇女可以如同男人一样公开地结交朋友或是树立仇敌,尽情享受一个家庭主妇难以得到过的一个自由自在星期天的乐趣。看来这个广阔的世界并不需要她有多大灵感,但她却觉得她经手发出的信件以及她跟全国各地忧心如焚的男女之间所保持的联系,早已成为许许多多重大事件中的一部分,因为这些重大事件并不仅仅局限于大街和厨房,而是跟巴黎、曼谷、马德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认为她既可以做机关工作,而又不会使女子善于持家的特性丧失殆尽;比方说,像烧饭洗衣这样的工作,原本要不了很多时间,可是在戈镇,由于贝西舅妈老是跟你纠缠不清,少说也得花十倍以上的时间才干得完。
她在办公室干了一天工作以后,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她心里还是感到莫大的安慰,因为如今她再也用不着为自己的种种不同想法向芳华俱乐部的会友们赔礼道歉了,而且也用不着每到晚上向肯尼科特汇报自己的活动情况。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事事依附丈夫的妻子,而是一个具有完整人格的人。
二
卡萝尔在华盛顿找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优美雅致的城市风光:绿荫深处白色圆柱依稀可见,举目四顾,不是宽敞的林荫大道,就是迂回曲折的幽静小巷。她每天都要从一幢黑魆魆的四四方方的房子旁边走过,这幢房子后面有一个院子,好像还种着木兰花,有一个女人老是透过挂在二楼窗口的那块长窗帘在东张西望。那个女人就像是一部罗曼蒂克小说里神秘的女主人公,但是小说情节发展每天安排得都不一样,有时她是一个女凶手,有时她却是一位大使的弃妇。这种莫测高深的神秘,卡萝尔觉得在戈镇是闻所未闻的。要知道,在戈镇,居民家家门户洞开,一目了然,平时跟每一个人见面都是很容易的,在戈镇更没有通往禁猎地的秘密扉门——只要沿着苔藓斑驳的小径就可以进入一座古色古香的花园,准会碰到许许多多惊人的奇遇。
有一天下午,克莱斯勒306举行独奏音乐会,招待政府机关的职员,卡萝尔听完了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她步态轻盈地走到第十六条大街,大街两侧华灯初上,正发出一团团柔和的光辉,这时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就像大草原上的和风一样清鲜,但还要温煦宜人。当她抬眼看到马萨诸塞林荫大道上榆树绿荫如盖的街景,当她在至今依然完好无缺的苏格兰神庙跟前叹为观止的时候,她不由得爱上了这个城市,正如普天之下她只爱自己的儿子休一样。她偶然还看到原先住着黑人的小棚屋,现已改成画室,里面挂上橘黄色窗帘,摆着一盆盆木樨花;在新罕布什尔林荫大道上,有许多大理石私人住邸,家家都有男管家和漂亮的高级轿车,还有一些男人,看上去很像小说里描写的探险家和飞行员。她觉得日子就像飞也似的疾逝而去,她知道她这次从家里出走虽然十分荒唐,但仍不失为一种大智大勇的行动。
她刚到华盛顿的头一个月,就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城市里到处找房子,所以有时她不免感到很泄气。开头,她只好在一幢破破烂烂的大楼里租一个小房间作为歇脚处,女房东尽管上了年纪,但见了人总是气呼呼的,爱吵架。至于照顾休的那个保姆,看来也靠不住。不过,没有多久,她好歹给自己建立了一个家。
三
卡萝尔最先结识的,是设在一座红砖头大教堂里的廷库姆卫理公会的教友。原来维达·舍温给她写过一封介绍信,把她介绍给一位为人诚挚的女教友。这位女教友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一件方格花纹绸背心,很相信读经班,随即把卡萝尔介绍给廷库姆教会的牧师和其他比较虔诚的教友。现在卡萝尔在华盛顿如同在加利福尼亚一样,发现这里也有一条从远处移植过来,而且还精心加以保护的大街。这个教会的教友有三分之二都是从许多草原小镇上来的。因此,这个教会仿佛就成了他们的交际场所和共同旗帜,他们完全像在自己的家乡一样,星期日去做礼拜,参加主日学校、爱泼沃思联谊会307、听牧师讲道和到教堂来聚餐;他们认为所有的外交使节、轻浮无礼的新闻记者和不信神的科学家,一概都是不怀善意的,应该尽量不跟他们往来,所以他们就恪守着廷库姆教会的种种教规,免得他们的理想受到外界种种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