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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与富尔顿的进一步联络,布西又表达出了他的几条告诫。
首先,尽管人类相比其他的实验对象有一定的优势,但也有着一定的缺陷。比如,要做额叶切除术的病人是……嗯,都是病人。
“在动物实验中,”布西写道,“我们可以假定实验开始时,这个生物是正常的。至少,这是我们动物实验很重要的一个前提。但至少在目前而言,在人类实验中,从来没有这些前提。”布西指出,历史上确有例外,比如说“在古埃及,罪犯会被用以活体解剖”,但是在当今,“当这些病人受到关注,我们所做的所有实验都是疾病康复的附属物,或者说疾病的疗法。仅仅为这一点,患者们才可能自愿成为实验对象。”
还有神经外科医生本身的问题。布西很感激富尔顿对新一辈研究者的激励,建议他们的兴趣点应该不仅限于“纯粹的结构”,但他也担心其中一些外科医生会行骗。他担心那些野心很大,但心思大意的人,他们“没有真正的研究经验,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科学方法或手段。因此他们不懂得控制”。
最后,就是实验功用的问题,即额叶切除术作为一种治疗方法,它的成本和收益还是难以衡量。1948年,一位名叫哥斯塔·吕兰德(Gosta Rylander)的瑞典著名神经外科医生用一种主观的方法,基于对额叶切除术病人家属的大规模访谈,发表文章对手术进行了批判。令人恐惧的是,访谈描述了病人们经历了一种微妙却颠覆性的巨变。正如一个年轻女人的母亲所说,“她的确还是我女儿,却变得完全不同于从前。她的肉体还跟我在一块儿,但灵魂好像消解了。”吕兰德的文章在神经外科领域引起了轩然大波,布西也因此给富尔顿写了一封委婉但直言不讳的信。“吕兰德的论断显然是正确的,”布西写道,“没有被自己的热情所蒙蔽的聪明人绝不会质疑这些结论。在某些情况下,额叶切除术的确是个很有价值的手术。但是这个过程需要付出代价。”
富尔顿做出的回应比较保守,“就像你说的,改善就需要高昂的代价,”他写道,但“这正是我们康涅狄格叶切断术委员会正试图去分析的。比彻·斯科维尔在对下切9区和10区的研究中有了一系列惊人的发现,他认为这种去除强迫症的手术方式并不激进,也并不会引起智力损伤。”
布西给富尔顿的回信中展现出了20世纪中叶神经科学领域中这奇怪而恐慌的一幕。一方面,富尔顿最初的实验室研究和后续的一系列倡导,使得精神外科得以崛起,这也催生出一个神经学探索的全新类型。疗养院突然允许神经外科医生和心理学家对他们的患者进行“无限制的访问”。而富尔顿和我外祖父这类人,抓住了开放访问这个绝佳的研究机会。但即便如此,也有保罗·布西和马克斯·兹恩德这样的实验学家,他们担心事情会进展过快,越轨甚远。
即使富尔顿也有着和兹恩德一样的担忧,怀疑着疗养院中研究的科学效果,但他从未表现出来过。相反,在兹恩德辞职后,富尔顿还在给我外祖父的一封信里批判了兹恩德一通。“我认为兹恩德医生是站在科学角度,对研究接受过额叶切除术的病人有着真挚的兴趣,”他写道,“我也觉得他有能力,但他也证明了缺乏技术的头脑毫无用处。”他以一个乐观的论调作为信的结尾,“我相信,我们的额叶切除事业有着光明的未来,我非常感激您对我们额叶切除术这场冒险的兴趣与合作。”
富尔顿有理由保持乐观。媒体继续用热情洋溢的论调来描述额叶切除术,用“外科手术的魔力救了50个疯子”“跟拔牙差不多”这样的标题来编故事。退伍军人管理局(Veterans Administration)倡导将这种手术用于患有炮弹震颤的二战老兵,并在耶鲁大学等研究机构发起了额叶切除术研究。当然,即使是神经外科的最坚定捍卫者,也会察觉到这在本质上有些残忍。1948年,富尔顿实验室圣诞晚会的请柬上有幅卡通插画,富尔顿一手拿着没有额叶的脑子,一手拿着手术刀。晚间的娱乐环节,有一群研究生表演唱歌,并将自己的组合命名为“额叶切除四重唱”。
自从约翰·富尔顿的实验室工作启发了埃加斯·莫尼兹发明出额叶切除术,此后的15年里,大脑研究的整个大环境都有了深刻变革。虽然额叶切除的治疗价值仍不清晰,但其科学潜力却非常明确:人类不再被排除在脑损伤实验对象的范畴之外。这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诸如菲尼亚斯·盖奇和叹先生一样的残缺的人,他们的损伤仅仅是因为偶然。而从今以后不再如此。到20世纪中叶,对人类大脑的破坏成了蓄意、有所预谋的做法,这同时也是更为临床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