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亨利·古斯塔夫·莫莱森(1926-1953)(第4/6页)
“她并不是很漂亮,”他边说边画了一个超大的头和一对鼓胀的乳房。费舍尔观察了作画并写道,“其咄咄逼人的姿势和盛气凌人的体态跟那个男性形象对比鲜明,显示出了一个‘具有攻击性且有阉割倾向的母亲形象’。”
费舍尔又对亨利做了罗夏墨迹测验(Rorschach examination),费舍尔向他展示了一些墨迹,并让他来描述自己对此的感受。亨利看着一个斑点说,他看到一头雄鹿失去了角,变成了一头母鹿。费舍尔认为,这是亨利纠结于阉割的另一个证据。亨利对另一块墨迹的描述是:“一头挣脱了束缚的狮子,因为他的尾巴超级大,并且‘甩到我腿上了’。”在费舍尔的解读中,这是“性别混乱”以及“同性恋倾向”的预兆。她还记录到“亨利内心反复出现着一种逃跑的观念”和“毁灭的观念”。
最后,费舍尔对他进行了智力测验。亨利得分104,高于平均水平,不过这个分数比他术后要低一些。这也或多或少跟他在手术前几周完全停掉了抗癫痫药物有关,仅仅在跟费舍尔在一起的几小时内,他就出现了多达12次的癫痫小发作。当亨利失神10到15秒,左摇右摆并且喘着粗气,拽着手臂、衣服、腰带时,费舍尔会看着这些情况,并记录下来。
“我又犯病了。”他会说。
亨利在医院住了一晚。接下来在8月25日,护理人员将他的头发剃光后推进了手术室。
同我外祖父曾经所在的疗养院做的那些手术一样,外祖父将局部麻醉药打进病人的头皮,用手术刀在病人头上划出一道越过头顶的弧线,将他的前额头皮像地毯一样卷起来。接着,他用环钻掏去了两个1美元硬币大小的骨头,用手术刀切开保护大脑的硬脑膜,再用一个压板把前额叶撬起来,露出更深层次的大脑结构。他用肉眼对那个区域进行观察,一眼就认出了海马体、杏仁核、沟回以及内嗅皮层那闪闪发亮的粉色轮廓。他试图找出致使亨利癫痫的任何生理缺陷、任何发育不良或萎缩的组织、任何伤口。而他一无所获。在进一步深入手术之前,他又做了一件平常不会在疗养院做的事情。在脑电图仪的操作者W.T.利贝尔松的指引下,他把一个细长的钳状工具伸进洞里,把一些小小的电极放到亨利内侧颞叶的表面,刺激上面的一些点。他与手术团队一同等着利贝尔松所监测的EEG的读数,为找到癫痫的致病区域进行最后的尝试。利贝尔松凝视着卷轴上的波浪线,想要找到一个有指示意义的波形。这个波形或许可以指引外祖父找到特定半球上的特定目标。然而他遗憾地告诉我外祖父,自己再一次空手而归,找不到那个目标区域。
虽然说麻醉可以确保亨利感觉不到疼痛。但他是有意识的,在切割、剥离和钻孔的整个过程中,一种不安而陌生的感觉在他那有些迟钝的神经系统中流淌着。当外祖父俯下身子取出电极时,亨利直观地看到了他倒置的面庞,或者说,至少是被手术面罩、手术帽以及面部放大镜所遮住之外的一部分面孔。亨利的瞳孔在面对刺眼的头灯光线时发生了收缩。
或许在那一刻,亨利会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之事最终能让他从癫痫的桎梏下得到解放,让他完全活在当下、充满活力、实现潜能。然而不论亨利在想些什么,那都不重要。他已经同意手术,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受他的控制。
而外祖父却完全不一样,他现在需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找不到致病区域。
当然,这就意味着亨利的内侧颞叶中,没有目标,没有需要动刀的区域,甚至连他的癫痫发作起源于哪个半球都毫无线索。
但是,如果当时处于外祖父的位置的是另一位神经外科医生,事情可能会有所变化。比如说怀尔德·潘菲尔德,他可能会承认自己的失败。潘菲尔德在手术室中有明确的工作原则。倘若他通过肉眼乃至EEG都无法定位致病区域,那他就绝不会动刀。事实上,即便EEG暗示有某个癫痫区域的存在,但是,如果对大脑的视觉性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潘菲尔德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进行一个很可能弊大于利的切除。“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潘菲尔德曾经写道,“必须做出权衡,是有机会将病人从疾病中解脱出来,还是让病人面对切除有可能会带来的风险和机能丧失。”在这种权衡中,潘菲尔德通都常会比较谨小慎微,在亨利这个没有目标的案例中,他会决定不再继续手术。他会为亨利进行缝合,对他进行几天的观察,然后带着歉意送他回家,并且完善自己开的药物处方。他会跟亨利说,或许自己并不能通过手术的方法给亨利带来帮助,或者至少是说,他们没有足够的信息来进行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