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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伊斯达尔是谁?”

“鲁伊斯达尔?他是荷兰风景画家。怎么了?”

她说拉里提到鲁伊斯达尔找到人生大哉问的解答,但自己追问后只得到了这个轻描淡写的答案。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恍然大悟。

“他说的会不会是吕斯布鲁克?”

“大概吧,他是谁?”

“是十四世纪法兰德斯的神秘主义学者。”

“噢。”她语带失望。

伊莎贝尔不懂个中道理,但我稍有涉猎。这是我头一回对拉里的思考有些头绪,而伊莎贝尔继续说着事情的经过,我依然专注地听,但部分心思在推敲拉里的意思。我并不想小题大做,也许他只是拿来说说嘴,或者有其他伊莎贝尔没察觉到的意思。他跟伊莎贝尔说,吕斯布鲁克是他大学无缘认识的家伙,显然是为了让伊莎贝尔无从追问。

“你怎么看呢?”她讲完之后问我。

我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你还记得他说过要闲晃吧?如果他是认真的,这种闲晃可能要花不少功夫。”

“我肯定他是认真的。但是你难道不觉得,如果他把闲工夫拿来做点正经事,现在的收入绝对很可观吗?”

“有些人就是生性古怪。比方说,有些罪犯费尽心思地拟定作案计划,结果还是坐了牢,但是一出狱又重操旧业,最后又得回去吃牢饭。要是他们肯把那份勤奋、机灵、智谋和耐心用在正途,生活可能会过得很富足,社会地位也会很崇高。但是,他们生性如此,就是喜欢犯罪。”

“可怜的拉里,”她笑了笑,“你该不会暗指他学希腊文是准备抢银行吧?”

我跟着笑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内心的渴望十分强烈,非得做某件事情不可,挡也挡不住,而且为了满足这种渴望,什么都可以牺牲。”

“就连爱他们的人也可以牺牲吗?”

“是啊。”

“这不就是明摆着自私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微笑着说。

“拉里学死掉的语言做什么呢?”

“有些人对于知识的欲望是很超然的,这也不是什么卑鄙的事。”

“如果学的知识派不上用场,又有什么好处呢?”

“说不定他用得上呀,或是单单有了知识就很满足,就好像艺术家能创作就很满足一样。或许,这能帮助他追求更高深的知识。”

“如果他想学习知识,为什么退伍后不去读大学?尼尔森医生和妈妈就是这么劝他的。”

“先前在芝加哥的时候,我跟他谈过这件事,学位对他来说没有用。我隐约觉得,他十分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但觉得在大学里无法得到。你也知道,就做学问来说,有些人喜欢找人合作,有些人喜欢单打独斗。我认为拉里就属于独行侠。”

“我记得有次问他想不想尝试写作,他只笑着说自己没东西可写。”

“从来就没听过这么牵强的理由。”我微笑着说。

伊莎贝尔摆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连开个小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大战以前,他并不特立独行。你有所不知,他网球打得很好,高尔夫球也打得很不错。他做的事情跟大家没什么不同,是个很正常的大男孩,我们没有理由觉得他会变成现在这样。话说回来,你是小说家,应该能解释这件事吧?”

“人性太复杂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解释呢?”

“今天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她并未理会我说的话。

“你不开心吗?”

“没有,也不算不开心。拉里不在身边的时候,一切都很好;但是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非常无力。现在只有某种难受的感觉,好像几个月没骑马,某天骑了很久后,身体出现的僵硬感,不算痛苦,也可以忍受,但是就觉得身体怪怪的。我应该终究会释怀吧,只是讨厌拉里这么糟蹋自己的人生。”

“说不定他没有糟蹋啊。他选择的这条路又长又艰苦,但是也许最后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那是什么呢?”

“你难道没想到吗?从他对你说的话来看,我觉得答案很明显,就是上帝。”

“上帝?!”她喊出声,大感诧异。字眼相同,意义却完全不同,听起来趣味十足,我们俩都忍俊不禁,但是伊莎贝尔旋即一脸认真,表情似乎透露出一丝害怕,“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你问我身为作家的看法的,可惜你并不晓得他在大战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使他深受震撼。我觉得想必是某种出乎意料的打击。姑且不论拉里的遭遇,重点是他因此觉得人生无常,导致他急着想要确定世上的罪恶和痛苦都能获得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