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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看起来不喜欢我把话题兜到这上头,因而显得坐立难安。
“这些听起来难道不病态吗?做人要面对现实,人活着就是要好好过日子。”
“也许吧。”
“我只想当个正常的普通女生,开开心心过日子。”
“看样子,你们两人的性情真是格格不入,幸好是在婚前就发现了。”
“我想结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生活——”
“生活就按照慈悲上帝的安排吧。”我微笑着插话。
“是啊,这没有什么不对吧?这样过得很快乐,我会很满足。”
“你们就好像两个朋友一起去度假,可是一个想爬格陵兰的雪山,另一个却想去印度的珊瑚海岸钓鱼,是不会有结果的。”
“再怎么说,我在格陵兰的雪山上还有机会得到海豹皮大衣,印度的珊瑚海岸哪可能钓得到鱼。”
“这很难说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她问道,眉头微皱,“你的话听起来好像都有所保留。我当然晓得自己在这段关系中不是梦想家,拉里才是,他充满了理想,很会编织美梦,即使梦想无法实现,梦想本身也很令人向往。我做人比较势利和现实,就常识来判断,想要同情拉里也难,不是吗?但是你别忘了,最后倒霉的会是我,拉里会不断向他的目标前进,荣耀都会归于他,我只能跟在后头勉强撑起家计。但是我想好好享受人生啊。”
“我知道。多年前我还年轻,认识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可是他并没有执业,多年来都埋头在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每隔几年,就写出一本厚厚的书,既非科学又非哲学,因为找不到读者,他只好自费出版。他死前写了四五本这类没半点价值的书。他有个儿子从小立志从军,可是家里没钱送他进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这孩子只好去当大头兵,最后却在战争中阵亡了。他还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我也很欣赏这个女孩子。她后来进了剧场,但是因为缺乏天分,只能到处接些二流剧团的小角色来演,赚的钱少得可怜。而医生的太太多年来辛苦持家,最后太过操劳而病倒了,女儿只好回家照顾母亲,接手母亲做不动的粗活。生命白白浪费,到头来一场空。人生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妈和艾略特舅舅觉得我做了正确的决定,你也认同吗?”
“孩子,我的看法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我根本就是外人啊。”
“我把你当成客观的旁观者呀,”她露出开朗的笑容,“我想获得你的认同。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我觉得对你来说,这样做确实是对的。”我说道,十分肯定她没察觉到我的回答里有什么细微的不同。
“可是,为什么我有点过意不去呢?”
“真的?”
她点点头,嘴角仍带着微笑,但掺杂着一丝懊悔。
“我知道这个决定合乎常理,凡是有理性的人都会认为我别无选择。我也知道不管以务实观点、人情世故、基本礼节或是非对错的立场来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可是,我的内心深处隐约感到不安,觉得如果我不要那么现实、那么计较得失、那么自私,态度清高一些,就会嫁给拉里,两个人同甘共苦。如果我爱他爱得够深,就不会在意外界的眼光。”
“你也可以倒过来说。如果他爱你爱得够深,就会顺着你的意思。”
“我也这样跟自己说过,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想女人天生就比较愿意牺牲自己吧。”她轻笑了两声,“就好比《圣经》中路得跑到异乡麦田十穗22之类的事。”
“你为什么不冒险试试呢?”
我们原本谈话的气氛相当轻松,仿佛聊的是两人共同认识却不亲近的普通朋友。就连伊莎贝尔说起她和拉里摊牌的过程,语气也很爽快,有时还自我解嘲,好像怕我看得太严肃似的。但是,这时她的脸色变了。
“我很害怕。”
我俩一时半刻都没开口。我的背嵴传来一阵凉意,这种反应唯有见人展露真情时才会出现,往往让我深感动容。
“你真的很爱他吗?”我终于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老是不耐烦,常常是干着急。我心里一直想着他。”
我们又沉默了下来。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咖啡厅很小,绲着花边的厚帘子挡住了外头的光线。墙上贴着大理石花纹的黄壁纸,上头挂了装饰用的旧版画,而红木制的家具、蹩脚的皮椅和挥之不去的霉味,让人恍若身处狄更斯小说里的咖啡厅。我拿起火钳拨了拨火,添了些煤。伊莎贝尔忽然开口。
“其实,我原本以为只要摊了牌,他就会妥协,因为我知道他耳根子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