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服职
刚服导师职务之初,似乎是得不偿失。这个职务几乎吞噬了他的全部精神和私人生活,粉碎了他的癖习和爱好,而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片冷清,以及好似过劳之后的头昏目眩。但这段时期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精神、思想,以及常习的恢复。并且,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新的观感和体验。
在这当中,最最重要的是,他打胜了这场硬仗,而以互信和友好为基础,与英才分子互助合作。他与他的影子商量要办的事务。他与佛瑞滋·德古拉略斯一起工作,尝试请他担任他的通信助理。他逐步研究、复核,并补充前任留下来的有关学生和同事的报告以及其他记录。而克尼克亦在进行此种工作的当中逐渐认识了他以前自以为了如指掌的这群英才分子,因而对他们的感情亦随之日渐加深。而今,这群人的真正性质、珠戏学园的整个特性,及其在卡斯达里生活中所担任的任务,都以全新的姿态如实地在他的眼前充分地展示出来了。
不用说,多年来他一直属于这个多才多艺而又野心勃勃的英才集团,一直属于华尔兹尔的这个选手学园。他早已感到他完全是它的一个部分了。而今,他已不仅是它的一个部分了。他不仅感到他与这个社团的生活具有休戚与共的密切关系,同时还感到他也是它的头脑、它的意识,以及它的良知,不仅与它的意愿和命运结在一起,同时还得引导它们,还得为它们负责、尽职。
某次,初级珠戏师资训练班结业,在说到得意之处时,他曾如此宣称:“卡斯达里的本身是一个小小的国家,而我们的珠戏学园更是这个小国之中的小国——一个体形虽小但古老而又值得自豪的民主共和国,不但在权利和尊严方面与她的姊妹国完全平等,而且,由于她的使命意识,由于她的特殊艺术功能和真正的神圣任务,而得到了提升和强化。因为,我们的特点在于保有卡斯达里的真正圣堂:她这独特无二的奥义和象征——玻璃珠戏。卡斯达里培育杰出的音乐家、艺术史家、语言学家、数理学家,以及其他的学者专家。每一个卡斯达里机构和每一个卡斯达里学人,都应抱持两个目标和理想:求得其所习科目的最大效用,并使其本身及其所习科目保持活力和弹性,认清它与其他各科之间的密切联系,并维持它与其他各科之间的亲善关系。此中的第二项目理想,亦即一切人类文化努力的内在统一或普遍含融这个观念,已在我们这种光辉的珠戏之中得到了完全的表现。可能的情形是,物理学家、音乐学家,或其他学者专家,也许不得不经常完全埋首于其本身所习的科目之中,扬弃通才教育这个观念,也许可在某一专门科目方面得到某种暂时最高的表现。但无论如何,我们玻璃珠戏选手,绝不容我们本身采取此种分化的办法。我们既不可苟同,更不可实行这种办法,因为,我们本身的特殊使命,正如大家所知的一样,就是文科大学的目标。我们的目标就在促使这种高尚的游戏得到穷极的表现,并经常不断地将各种学科从自满自足的倾向之中挽救出来。然则,我们怎能挽救任何不愿接受挽救的东西?并且,我们怎能促使考古学家、教育学家、天文学家,以及其他学者专家,避开自满自足的分化倾向,进而开放他们的门户而接纳其他各种学科呢?我们既不能运用强迫的手段,将玻璃珠戏列为低年级学校的正式课目,也不能运用因袭的办法,借助我们的先辈对于此种游戏所作的指示。我们只能表示:我们这种游戏和我们本身,不论是在使得此种游戏永远处于吾人整个文化生活的顶峰方面,抑或是在使它结合每一种新的成绩、每一种新的法门,以及出于各种学术的每一种新的问题方面,我们这种游戏和我们本身,均皆不可或缺。我们必须以此种统一的观念来塑造和培养我们这种普遍含融的性质,我们这种高尚而又重大的游戏,使它永远新鲜,永远可爱,永远使人信服,永远具有魅力,以致使得纵然是极度清醒的研究人员和极其精勤的学者专家,也都一再感到它所发出的信息、诱惑,以及吸力。
“且让我们暂且假想:我们选手如果在某个时候懒散松懈,初级班的课程如果变得沉滞肤浅,其他学科的学者专家们如果在高级班的戏局中看不到活泼跃动的生命,看不出知识上的当代性和趣味性;设使我们的年度大赛如果一连两三次使来宾感到好似一种空洞的仪式,好似一种毫无生机的,老掉了牙的,形式主义遗骸的话——那么,这种游戏和我们选手本身,也就很快完蛋了。玻璃珠戏在一代以前所达到的那些光辉的顶峰,如今的我们已经不再达到了——那时的年会,不只是维持一两个礼拜而已,而是一连持续三四个星期的时间,并且,不仅是卡斯达里一年一度的高潮而已,同时也是全国一年一度的盛况。如今的年会,政府虽然仍派代表参加,而少数城市和若干职业团体亦派使者与会,但往往都成了感到无聊的宾客。而到大会即将结束时,这些来自世俗势力的代表们,往往不吝提出指教,说是会期太长,使得许多城市不便推派代表参加,如将会期多多缩短,或者改为每两年乃至每三年举行一次,也许与当代世界的情况较为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