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预备(第3/9页)

我们既不知道克尼克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承担这份教学工作,何以不避艰难地要使他这位忧郁的童年朋友恢复往日的欢笑,也不知道他俩之间是否有一种互为效劳的想法。不论如何,可以知道的是戴山诺利并没有这种想法。据他后来说:“每当我尝试探索我的朋友克尼克如何服侍一个像我自己这样郁郁寡欢的人之后,我就愈来愈清楚地看出,他的力量不但来自魔力,而且,我得补充一下,来自一点淘气的脾性。他是一个十足的无赖,充满顽皮、机智、狡猾的气息,喜欢玩弄魔术师的把戏,善于假托和伪装,真是难测,远非他的部属所可想象。在我第一次出席卡斯达里预算委员会之初,我以为他要诱我入其圈套,对我施展他那特殊影响——亦即想要唤醒我,改造我。但不论如何,他一开始就不厌其烦地争取我的好感。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何以对我不厌其烦?我也说不出个道理来。我想象他那一类的人,做起事来总是不经大脑,只是出于一种神经的反射而已。他们一旦碰到一个为烦恼所困的人,就以为有求必应,是他们的分内工作。他看出我苦恼重重而又羞答答,根本无意投入他的怀抱,更别说是向他求助了。

“他发现我这个曾经坦诚相交的朋友因为理想幻灭而变得沉默寡言了,但这个障碍似乎却激发了他的兴趣。尽管我浑身是刺,但他却没有因此而退缩,结果他如愿以偿了。别的不说,他给人一个印象,使得我们的相处看来好像是一种互助,好像我的能力与他的旗鼓相当,好像我的价值与他的无分轩轾,好像我的求助与他的一般无二。他在我们第一次长谈时表示,他一直等待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出现,事实上已经期待很久了,进而逐渐逐渐地让我参与他挂冠求去的计划。他总是要我明白他多么重视我的忠言,我的协助,我的守口,因为除了我之外,他没有别的俗世朋友,更别说是俗世经验了。我承认我很爱听这类话,而这不但使我完全相信了他,并且多多少少受了他的摆布。我毫无保留地信赖他了。但是,到了后来某个时候,这整个事情开始显得完全暧昧起来而令人难以置信,使我无法看出他是真的想从我身上得些什么,不知他笼络我的手段究系纯真的,还是政治的;究系天真的,还是狡诈的;究系诚实的,还是阴谋诡计的;抑或只是一种游戏而已。直到此时,他一直比我优越,并且对我也非常之好,故而对于这件事情,我也不便做更进一步的探测。不论如何,直到如今,我仍然将他的处境与我相同,他之需要我的同情和协助亦如我之需要他的支持这种故事,视为一种纯粹的礼貌,视为他在我周遭编织的一面令人感到熨帖的罗网。直到今天,我仍然说不出他跟我玩的这个游戏,究竟有多少成分出于他的刻意预谋,究竟有多少成分出于他的纯真性情。因为,实在说来,约瑟·克尼克导师毕竟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一方面,他要教育、影响、疗治、协助,以及开发他人的意愿,显得十分强烈,以致往往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另一方面,即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工作,他一旦承担下来,要他勿将整个身心完全投入其中,对他而言,可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但可确信的一点是:那时他像一位好友、一位良医、一位导师一样,将我置于他的翼护之下。他一旦开始帮助我了,便不会中途弃我而去,终而至于唤醒了我的迷梦,并尽其可能地祛除了我的恶疾。一个突出的典型例子是:他假装求我助他挣脱公职的束缚之时,他在以平静的心情和赞许的态度谛听我对卡斯达里作粗鲁而又憨直的讥刺之时,在他本人正在努力挣脱卡斯达里的系绊之时,却实实在在地将我引回那里。他苦口婆心地劝我恢复静坐的习惯,他以卡斯达里的音乐和静坐为手段,以卡斯达里的沉着与坚定为范例,来达到他教导我、改造我的目的。他使我再度成为你们卡斯达里人——尽管我已因向慕你们卡斯达里人的生活之道而成了一个非卡斯达里人乃至反卡斯达里人;他将我对你们付出而无回报的爱转化成了一种有回报的爱。”

这就是戴山诺利的评述,由此可见,他有理由表示此种钦慕感激的态度。借助我们这些屡试不爽的实际教学方法,将教会组织的生活方式教给青少年学生,也许并不太难,但若以此改变一个年已半百的成年之人,那就难上加难了,纵然此人满怀好意,亦非易事。这倒不是说戴山诺利已经成了一个模范卡斯达里人之类的人物,而是说克尼克完全成功地达到了他当初想要达到的目标:祛除了普林涅奥的沉痛压力,使这个刚强而又脆弱的灵魂恢复了和谐沉静的心情,并以许多优良习惯取代了他的不良习惯。当然,这位珠戏导师无法一一亲自承受所有与这些相关的细密工作。他为这位贵宾动用了华尔兹尔和教会组织的设备和人力。有一阵子,他甚至还派遣希尔兰(教会组织董事会所在地)的一位静坐导师去指导、督促戴山诺利练习此道,但有关治疗的计划和方针仍然操在克尼克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