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预备(第4/9页)

克尼克到了就任导师第八年的时候,他终于俯允他这位朋友的一再邀请,到首都他的家中去拜访他。得到教会董事会的许可(董事长亚历山大与他关系密切且私交甚笃)之后,他用了一个假日的时间去看他的朋友。尽管他很早就想作此拜访,但拖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始可成行。部分原因,是他希望首先确知他这位朋友的实际情况;部分原因,毫无疑问的,是他的天性本来就有畏首畏尾的倾向。毕竟,这是他跨进俗世的第一步呀,因为这个俗世,不但是为他保存许多重大秘密的处所,同时也是他的朋友普林涅奥遭受悲惨创伤的地方。

他找到了他的朋友用家传祖屋换来的那栋现代化的住宅,发现它的当家主人是一位聪明、庄重,而又谨慎的女士,而她却又在她那漂亮、忤逆,而行为颇为乖张的儿子支配之下——此子似乎是全家的唯一中心,对于他的父亲,显然从他母亲身上继承了一种颇为嚣张和盛气凌人的态度。

起初,母子二人对于卡斯达里的一切都抱持着颇为冷淡和怀疑的态度,但不久之后,他们便进入了这位导师的咒力之中,在他们看来,单是他这职位,就有一种近乎神秘与神圣的神话气息。虽然如此,但在他刚到之初,气氛仍然相当局促和紧迫。对此,克尼克始终保持静观其变的态度。女主人对他的态度是外表礼貌而内存厌恶之心,就如他是寄宿他家的某个敌国的高级军官一般。其子铁陀,是一家三口中最少拘束的一个,他经常以好玩的心理观望着此类情景。毫无疑问,他也是渔翁得利的一个。他的父亲似乎只是在装扮一家之主的角色而已。他与其妻之间的主要表现,是温和、谨慎,而又颇为热切的礼貌,似乎各人都要踮着脚尖走路一般。这种表现的保持,妻子要比丈夫轻易、自然得多。普林涅奥对于他的儿子,总是露着求友寻伴的神情,而这个孩子往往亦在有利可图的情形下示好一番,但一转头又翻脸不认人了。

简而言之,一家三口生活在一种郁闷的气氛之中,带着罪疚之感勉强隐忍内心的冲动,充满摩擦和爆发的恐惧,可以说是处于一种持久紧张的状态之下。言谈举止的作风,正如整座屋子的格局一样,未免显得过于慎重,过于周到了一点,好像要建一道坚固的围墙,借以防范最后的侵犯和攻击一般。此外,克尼克还注意到,普林涅奥复得的沉静,又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了。虽然,如今在华尔兹尔或在希尔兰教会组织的宾馆之中,他几乎已经完全摆脱了阴郁的心情,但一回到他自己的家里,他不但仍然身处于重重的阴影之间,而且还要招致许许多多的批评和怜悯。

这是一栋颇为精致的住宅,它显露着富有和华丽的气息。在每一个房间中,家具的摆设都有适度的空间比例;两三种色彩的调配,加上几件珍贵的艺术作品,看起来亦颇和谐爽眼。克尼克兴趣盎然地浏览了一遍,但看罢之后,觉得这些玩意未免过于漂亮,过于精致,乃至设想得过于周到了一点:其间没有成长的余地,没有活动的余味,没有更新的余韵。他感到此屋之美及其附属物品,亦有一种符咒的意味和防御的姿态,而这些房间、绘画、花瓶,以及花卉,亦表露了一种虽然渴求和谐与美,但属枉然的生活情境。因为,这种生活境界唯有好好照顾此种调配得宜的环境始可达到。

这次造访,得了一些无甚教益的印象,接着不久,克尼克便派了一位静坐教师到他这位朋友家中。这位导师在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中挨过了一天的时间之后,了解了许多他不想知道,但为了朋友不得不知的事情。第一次造访如此,最后一次亦然。接着他又去了几次,而在这次他们将话题转到了少年铁陀的教育与难缠方面。在这次谈话中,铁陀的母亲充当了一个生动的角色。她是一个聪明而又多疑的女士,但这位导师终于逐渐地赢得了她的信赖和好感。某次,他半开玩笑地表示,没有趁早将她的孩子送去卡斯达里接受教育,实在可惜,她将这话看得颇为严重,就像那是一种指责似的,因而提出她的辩白。她说,铁陀是否能够获准,颇成问题:他虽有足够的天资,却也不易管教,并且,她也不想将她自己的观念强加在孩子的身上。毕竟,他的父亲也曾做过此种尝试,到头来也没有得到好的结果。此外,不论是她本人抑或她的丈夫,都没有想为他们的儿子提出此种特权的要求,因为他们不但已与普林涅奥的父亲断绝了关系,同时也脱离了那整个古老家族的传统。最后,她带着一脸苦笑补充说,无论如何,她也不能与她的孩子分开,因为他是唯一能够使她感到值得活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