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4页)

我们护照上盖了所有该盖的邮戳,我们的签证还是有效的,但有时这个冬天似乎是被移民局招在了旗下。它如此严格和坚定,带着有礼貌但是不易亲近的美式效率,试图把我们赶出这个国家。想把以色列的季节变化硬搬来这里的日历上的我们是多么无知啊,期望温暖能在3月和4月就到来的想法是多么天真。我们即使在周围的一切依然都结着冰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地鼓励着彼此春天就在眼前的做法是多么乐观。

哈米穿了加厚的秋裤和双层的裤子,我穿着毛衣和被日渐磨损了的红色滑雪服,依然双双冷得发抖,牙齿不住地打战。我们像一对不幸的、居无定所的废旧品商人,坐在华盛顿广场公园南角属于我们的长凳上。在黑色的树梢下,我们盯着令人生厌的、被雪覆盖的树枝的骨架,接着又眼泪汪汪地向穿过天空的那几缕暧昧而暗淡的光做鬼脸。我们总是会被那不真实的、糊弄人的耀眼的阳光哄骗,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入户外的冷风中。我们坐在加里波第的雕像背面,面对着空着的喷泉上方那座拱着的石门,像失明了的太阳花一样,冲冰冷的北方的光线仰起脸。然后,我们绝望地闭上眼发抖,渴望着家乡那黄金般橙色的冬日暖阳甜蜜的爱抚,渴望着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遥远的地中海的温暖。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咆哮着,“我受够了这个!”

“我很冷,”我发出本日的第一千次抱怨,我的牙齿咯咯作响,哈气从我嘴边冒出来,“我好冷,我们走吧。”

这些天总是很短、很暗,日光只比苍白的、灰蓝色的黄昏的光线要好一些,而且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渐渐隐去。吓人的铅灰色天空像很低的屋顶一样在树的上空蔓延,一片脏兮兮的灰雾混合满眼的白色覆盖了一切。

“这真是难以忍受。”绝望弄皱了哈米的眼睑,夺去了他目光中的神采,“这真是……”他环视周围那些孤零零的长凳,我能清楚地看见从他嘴边逃出的叹息——一阵苍白色的蒸汽碎片,“我们的冬天,”他终于说,“是那么舒服。”他再次陷入沉默,思考着,眨着眼像是在搜索合适的词汇,“那么……”

我的右手一直被握在他的左手里,埋进他的口袋中——他棕色的羊毛手套,我褪了色的绿色皮手套——我们的十个手指在我发出一阵颤抖的时候紧紧地贴着彼此:“人性化。”

“是啊。”他的头突然放松地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么人性化。”几秒钟之后,他咕哝道,几乎是自言自语,“也许这完全不关土地的事?”

我在他的膝头颤抖:“哪块土地?”

“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争了这么多年的那块,”他闭着眼睛继续,嘴边有一丝苦涩的笑,“也许所有的这些战争都是为了太阳?”他似乎吃了一惊,小声说,“想象一下,一场为了太阳的战争。什么事儿啊……”

一天晚上,我们准备了六罐啤酒和一瓶红酒,然后从哈米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出发去参加安德鲁的生日派对。派对是在安德鲁的新女朋友金伯利的家里举办的,一间位于州街边缘的、有着斜屋顶的顶层公寓。那里拥挤而温暖,还有美味的食物和棒极了的音乐。当我们凌晨2点准备离开的时候,派对依然热闹非凡。朋友们聚集在厨房,分布在门廊,跳舞的人占满了卧室到客厅的空间。带着醉醺醺的拥抱、亲吻和肩膀互击,我们向安德鲁、金伯利和其他人告别。我们全副武装,走进满是大雪的寂静中。我们的脸通红、双眼发亮、耳朵嗡嗡作响,还能隐约听到从派对传到街上来的模糊的喧闹声的回响。我们抬头望向顶楼的窗户,看着迪斯科球下面跳舞的人影。布鲁克林是白色的,空寂无人。雪花温柔而轻飘飘地降落,短暂地在街灯下闪耀,然后缓缓地消失在前院无尽的黑暗中。

音乐声依然在我们耳边回响,旋律在夜晚寒冷的空气中激荡。我们像是躲在一个让世界都静了下来的绒毛球下,所有的感觉都钝了,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是我们俩无拘无束的脚步声。雪花像羽片在旋风中滑过,地铁在地球的大肚皮上战栗。我们的脚依然因为跳过舞而轻盈无比,在带着我们走向法院街和经过大西洋大街上关着的商店和餐厅时,感受到从人行道传来的震动。我们在市镇大厅站的外面停了下来,走进星巴克买咖啡。用纸杯温暖我们的手,我们爬上陡峭的大理石台阶,来到圆柱形的门廊上,坐下看着结了冰的公园,喷泉冻在半空,等着3点的地铁把我们送回哈米的住处。

不知为何,也不知道是由什么引发的,我感到自己在无尽的乡愁的海洋里航行。我以前也会谈到以色列,无尽地抱怨着我有多么想家,但总会有一些不安和一丝负罪感止住我那发自肺腑的感叹。现在,在酒精的作用下,我自在地谈起我的祖国,不夹杂任何的愤世嫉俗之情和贬低之意,没有感到抱歉,不觉得该为自己辩护,或者在提及军事占领和其他冲突时匆匆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