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4页)
她带着好奇的神情检视着我的脸,说:“一点都没有?”
她带着充满感情的、恳切的表情用蓝眼睛盯住我,我感觉到自己似乎该道歉:“我不知道,有时候吧。”也许她感觉到了我对这个喝醉了的、多愁善感版本的她感到不自在。为了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诚恳地说:“有时,我在想到他之后的妻子时会感到嫉妒。”我对着我的咖啡杯底说道,心思散漫,声音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最后能得到哈米的那个女人,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
早已在心中成形的那个凄凉的念头听自己第一次大声地把它讲出来,还如此的轻松随意,这让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但我迅速用一大口咖啡把它压了下去。这杯咖啡对于大口喝来说确实太烫,它滑过我的喉咙时也灼烧了喉咙。
她噘起嘴,猛地呼了一口气:“老天爷,怎么可以?”她咆哮道,“你们怎么可以?!”
“我们可以什么?”
“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深爱对方,又同时一直都知道一切只是暂时的?!”
她的话让我感到疼痛,但她太生气,又太醉了,所以没有注意到。
“你们怎么能带着截止日期去爱,带着一个不停在走的计时器?”
我咬住那个突然间让我的嘴唇颤抖的微笑:“我们能有什么选择呢?”
“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做到的。”
我无助地举起双手:“它只能是这样。”
上周,在逛超市的时候,我就被这个念头击中过。它从拥挤的货架上对我怒目而视。进入倒数的时间从一盒玉米片上直直地盯着我,时间就在我们不经意间慢慢地要走到最后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推着购物车穿过无数的麦片直至找到那只古老的凯洛格公鸡(1)。我拿起一盒,正要把它放进购物车里,忽然间视线被上面的截止日期牢牢地抓住:“在2003年5月20日前食用。”我的心跟着狂跳了起来。在这一刻之前,那只是印在我的机票上的日期,那是我在夏天的时候通过旅行社订下的日期。我返回以色列的航班——它突然间将我击中,实在的、生动的一击,就在我眼前——还有两个月零一周。
时间——那个从完全可感知的一分钟无限延伸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遥远的、以后的这一抽象的空间,收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在2003年5月20前食用”,它变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坚实存在。就像这个纸盒子,就像面包袋,就像一盒鸡蛋或者牛奶。两个月零一周以后,我就要回以色列去了。还有两个月零一周,我便要回到家——和哈米告别,然后回到我之前的生活中。我们两个,就像这些玉米片,只剩九周了。只剩九个周五可以一起度过,九个周六和九个周日,然后一切就会结束。
我想告诉乔伊,在那之后,我还是完成了购物计划:我买了蔬菜和面,还有鸡肉。但我没有买那盒玉米片,在去往收银台的路上,我把它从手推车里拿了出来,留在了一堆手霜、除臭剂和泡沫刮胡膏之间。但即便是在之后我回家的路上,当我带着买好的杂货走进公寓时,也无法停止地想着计算。我看见哈米走过华盛顿广场,身边没有我,在一年或两年之后。我看见他满是卷发的脑袋和他穿着蓝色大衣的背面穿过人群。我因为自己对未来无限的遐想而感到窒息。当我望向远方,很久之后,不知道哈米是一个人坐在这个长沙发上,还是和别人一起。
那天下午,我们在水族馆咖啡店一起吃午餐。接着,我和他一起去东村陪他剪头发。晚上,我们一起看了Frida Kahlo的新电影。在我们走出电影院时,他抱住我问我为什么心情这么不好。我说我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在第二天早上也避免告诉他任何事。我带着一种宿命的感觉睁开眼,然后这种感觉伴随了我整个周六:当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坐在他家附近的韩国咖啡馆的时候,做意面当晚餐的时候,回到床上的时候。我无法停止计算我们还能一起迎来多少个这样阳光明媚的清晨,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沉默着倒数那些日日夜夜,计算我们还剩几杯可以一起喝的咖啡、几次散步、几顿午餐、几个吻。
我没有告诉他,但是哈米感觉到了。他从我看向他的眼神,我拉着他手的方式中感觉到了。也许,他也有自己的不祥的玉米片盒,对于日益临近的截止日期,他也在别的地方得到了预示。因为在看完电影之后回家的车上,他带着急切的渴望扑向我——拥抱、深吻,不理会别的乘客,他带着一种急迫、让人无法喘息的热情将我的欲望点燃。地铁飞驰而去的感觉也让我内心激荡,剩下的这段去向布鲁克林的路就是我们仅剩的时间——越过河之前的几分钟就是我余下的全部。在夜里,我用相同的、带着绝望的痛苦抓紧他。在我想到我还能有几次这样爱他的时候,用一种全新的、笃定的、令人眩晕的激情抓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