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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上床比平时稍早,换上了宽松平角裤和T恤爬到被子里。我的床是一张一米五的大床,上面堆满了软乎乎的枕头,我的床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地方。然后,我开始读《无比美妙的痛苦》,第一百万次。
《无比美妙的痛苦》讲的是一个名叫安娜的女孩(也是故事的叙述者)和她妈妈的故事,她妈妈瞎了一只眼睛,是个职业园艺师,对郁金香特别着迷。她们在加利福尼亚中部一个小城市过着普通的中下阶层生活,直到安娜得了一种罕见的血癌。
但这不是一本“癌症小说”,因为癌症小说写得都很烂。比方说吧,癌症小说里总是写得癌的人创建了一个为抗击癌症而筹款的慈善基金,对吧?然后这种无私奉献会让这位癌症患者感受到最宝贵的善良和人性,让他/她觉得自己得到了爱和鼓励,因为他/她在身后留下了治疗癌症的馈赠。但在《无比美妙的痛苦》中,安娜觉得,作为一个癌症患者,创建抗癌慈善基金似乎有点太高调了,所以她发起了一个叫作“癌症病人防治霍乱的安娜基金”的慈善活动。
还有,安娜对于一切都有着无人能及的坦诚:在整本书里,她都将自己称作“副作用”,这简直再正确不过了。得癌的小孩本质上不过是造成了地球上多姿多彩的生命那永恒而无情的变异过程的副作用。于是,故事发展下去,她病得越来越厉害,治疗方案和疾病本身争先恐后地抢着置她于死地,而她妈妈爱上了一个做郁金香生意的荷兰人,安娜管他叫荷兰郁金香老爹。荷兰郁金香老爹非常有钱,而且对于怎么治疗癌症有着异乎寻常的古怪看法,但安娜认为这家伙可能是个骗子,甚至很可能压根就不是荷兰人。然后,正当国籍未明的荷兰人和安娜妈妈打算结婚,安娜即将开始一种疯狂的新疗法——一种服用小麦草和低剂量砒霜的饮食疗法——的时候,这本书戛然而止,就在一 [1]
我知道这是个非常“文学性”的结局,还有这个那个的,很可能也是我如此热爱这本书的原因之一,但是,一个完结的故事总是有其可取之处的。如果故事不能完结,那么它至少应该永远地继续下去,就像麦克斯·梅翰上士和他的小队的冒险故事一样。
我明白,因为安娜死了,或者她病得太重,无法写作,这个故事只得就此结束,而最后那个未完的句子意在反映真实的生命如何戛然而止之类的,可故事里除了安娜还有别的人物,我永远也没法得知他们后来的命运如何,这太不公平了。我前后写了十几封信给彼得·范·豪滕,通过出版社转交给他,每封信都是问故事结束后的事情:荷兰郁金香老爹到底是不是骗子,安娜的妈妈到底有没有嫁给他,还有安娜的(她妈妈讨厌的)笨仓鼠怎么样了,安娜的朋友们有没有高中毕业——诸如此类的问题。但他从来没有回过我任何一封信。
《无比美妙的痛苦》是彼得·范·豪滕唯一的作品,而所有人对他的了解似乎都仅限于:书出版后他离开了美国,到荷兰去过起了遗世独立的隐居生活。我想象过他也许在荷兰全心写作续集——也许安娜的妈妈和荷兰郁金香老爹最后搬到了荷兰,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无比美妙的痛苦》出版后已经过去了十年,而范·豪滕连一篇博客都没有发表过。我总不能永远等下去。
这天晚上我重读的时候,一直心猿意马地想到奥古斯塔斯·沃特斯也在跟我读相同的文字。我想知道他喜欢不喜欢,或者他会不会觉得这本书在装腔作势。然后,我想起答应过他,看完《黎明的代价》就给他打电话,于是我从扉页上找到他的号码,给他发了个短信。
《黎明的代价》读后感:尸体太多。形容词不够。《无比美妙的痛苦》怎么样?
他一分钟后回复:
我记得,你答应的是看完书打电话给我,不是发短信。
于是我打电话。
“海蓁·格蕾丝。”他接起电话说。
“你看了没?”
“哦,还没看完。这书有六百五十一页,而我只有二十四小时。”
“看到哪儿了?”
“四百五十三页。”
“然后?”
“我要先保留看法,直到全部看完。不过,我要说,现在我觉得给你看《黎明的代价》有点儿丢人了。”
“别。我已经在看《梅翰的安魂曲》了。”
“火花四射的续集,为这一系列增色不少。那么,话说,那个卖郁金香的家伙到底是不是骗子?我对他有不好的感觉。”
“拒绝剧透。”我说。
“如果他与真正的绅士相差哪怕一点儿,我就要把他的眼睛抠出来。”
“看来你沉迷其中了。”
“保留看法!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