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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能带一个旅行箱。我拿不了箱子,妈妈坚持说她拿不动两个,因此我们只好不择手段地争夺黑色旅行箱里的空间。这个旅行箱是爸妈得到的结婚礼物,可怜这老古董本应在异国风情中度过大好年华,结果却只落得常年往返于代顿和本地之间,因为爸爸供职的莫里斯房地产公司在代顿有个办事处,爸爸常去那儿出差。
我和妈妈据理力争,说我应该占旅行箱略多于一半的空间,因为说到底,要是没有我和我的癌症,我们根本就去不了阿姆斯特丹。妈妈迎头反击,说因为她的体积是我的两倍,她需要更多的实体织物来维持端庄得体,因此她至少有权占领旅行箱的三分之二。
最后,我们谁也没赢。就这么着吧。
我们的航班中午才起飞,但妈妈早上五点半就把我叫醒了,她打开灯,大叫一声:“阿姆斯特丹!”整个早上她都跑来跑去确认我们带没带国际转换插头,检查了四五遍我们旅途带的氧气瓶数目是否无误,氧气是否全都装满了,等等。在此期间,我则滚下床来,穿上我的“阿姆斯特丹旅游行头”——牛仔裤,粉色紧身背心,还有一件黑色羊毛开衫,怕飞机上太冷。
六点一刻,行李都装上了车,妈妈坚持说我们应该和爸爸一起吃早饭,可是我从道义上反对天亮之前吃早餐,因为我又不是需要攒足体力在地里辛苦一天的十九世纪俄国农民。尽管如此,我还是设法往肚子里填了点鸡蛋,爸妈则美餐了一顿他们最喜欢的自制改良版鸡蛋“麦满分”。
“为什么早餐非得吃早餐吃的东西呢?”我问他们,“比如说,为什么我们早餐不吃咖喱?”
“海蓁,快吃。”
“可是到底为什么啊?”我问,“我是认真的,为什么炒鸡蛋一直就是早餐的专属材料?你可以用培根做三明治,谁也不会大惊小怪。但是一旦三明治里有鸡蛋,哟!那就成了‘早餐’三明治了。”
爸爸嘴里塞满了吃的说:“等你们回来,我们就吃早餐的东西当晚餐。满意啦?”
“我不想‘吃早餐的东西当晚餐’。”我答道,把刀叉交叉搁在我几乎没怎么动的盘子上,“我想吃炒鸡蛋当晚餐,但不想听这种荒谬的解释,说什么只要有炒鸡蛋就是早餐,即使晚上吃也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你得谨慎挑选自己的战斗,海蓁,专心更容易成功。”妈妈说,“不过如果这就是你想捍卫的事业,我们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我要站远一点。”爸爸补充说,妈妈大笑起来。
无论如何,我知道这很傻,但我真的有点儿为炒鸡蛋感到难过。
他们吃完之后,爸爸洗盘子,送我们去车上。当然,他哭了起来,吻了我的脸颊。他湿漉漉、满是胡茬的脸贴着我,鼻子抵在我的颧骨上,悄声说:“我爱你。我真为你骄傲。”(有什么可骄傲的?我在心里想。)
“谢谢,爸。”
“几天之后见,亲爱的。我太爱你了。”
“我也爱你,爸。”我微微一笑,“再说只去三天。”
我们在车道上倒车的时候我一直对他挥手,他也一直向我挥手,哭个不停。我突然想到,他很可能在想也许再也见不到我了,他很可能生命中的每一天早上出门上班时都这么想,而那很可能糟透了。
妈妈和我开车到奥古斯塔斯家,到了之后,她让我待在车里休息,但我坚持跟她一起往门口走去。走近他家的时候,我听到房子里有人在哭。一开始我没想到那是格斯,因为那声音和他平时说话的低沉声线完全不一样,可后来我听到一个绝对是他的但有些扭曲的声音说:“因为这是我的人生,妈妈,它属于我。”我妈妈飞快地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肩,把我转了个方向,推着我往车那边快步走去,我说:“妈,出什么事了?”
她说:“我们不能偷听,海蓁。”
我们回到车上,我给奥古斯塔斯发了个短信,说如果他准备好了,我们就在外面。
我们对他家的房子注目片刻。房子这东西有一点颇为诡异,就是虽然它们包容着我们绝大部分的生活,看起来却永远是一副里面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我想知道是否在一定程度上这就是建筑的意义所在。
“嗯,”过了一会儿妈妈说,“我们来得太早了,我猜。”
“说的好像逼我五点半就爬起来的人不是你似的。”我说。妈妈伸手到我们俩的座椅之间拿出咖啡杯,啜了一口。我的电话振动起来:奥古斯塔斯来了短信。
实在难以决定穿什么好。你喜欢我穿POLO衫还是纽扣领衬衫?
我回复:
纽扣领。
三十秒后,大门开了,奥古斯塔斯微笑着出现在门口,身后拖着带轮的旅行包。他穿着一件熨过的天蓝色纽扣领衬衫,下摆掖在牛仔裤里;嘴唇上,一根骆驼特醇香烟晃晃悠悠。我妈妈下车跟他打招呼,他暂时把烟拿下来,用我熟悉的那种自信十足的嗓音说:“见到您总是很高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