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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出发去阿姆斯特丹前一天,我又去了互助小组,这是与奥古斯塔斯相识之后我第一次回那儿。在实实在在的“耶稣之心”里倾情出演的阵容稍微有些变化。我到得早,有足够的时间一边靠在甜点桌上吃杂货店买的巧克力饼干,一边听常年“强壮有力”的阑尾癌幸存者丽达给我更新每个人的近况。
十二岁的白血病患者麦克尔已经去世了。丽达对我说他战斗得很顽强,好像还有不顽强的战斗似的。其他人都还在。肯接受过放疗后体内已经没有癌细胞了;卢卡斯复发了,她说这句话时悲伤地微笑了一下,还稍微耸了耸肩,表情如同说酗酒者酒瘾复发一样。
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姑娘走到桌子前面,跟丽达打招呼,然后向我介绍说她叫苏珊。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但她脸上有一条伤疤,从鼻翼经过嘴唇一直延伸到面颊。她用化妆掩饰那条疤,结果却更加突显了。我站得太久,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于是说:“我得坐下来。”这时电梯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是艾萨克和他妈妈。他戴着太阳镜,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妈妈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着根手杖。
“互助小组的海蓁不是莫妮卡。”我等他走近才说。他微笑起来,说:“嘿,海蓁。你好吗?”
“挺好。自从你眼盲之后,我修炼成了真正的魔鬼身材哦。”
“那还用说。”他说。他妈妈把他领到椅子边,吻了吻他的头顶,拖着脚走回电梯。艾萨克低下身子摸索一番才坐下。我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问:“你怎么样?”
“挺好。很高兴回到家,我猜。格斯前几天告诉我你进了ICU?”
“是啊。”我说。
“真糟。”他说。
“我现在好多了,”我说,“明天我要和格斯一起去阿姆斯特丹。”
“我知道。你的事情我知道得挺多的,因为格斯,从来,不,谈,别,的,事。”
我微笑。帕特里克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能否都坐下?”他与我目光相遇,“海蓁!”他说,“见到你太高兴了!”
大家都坐下了,帕特里克开始再次讲述他的失蛋人生,我立即进入互助小组的例行程序:和艾萨克通过叹气声交流;为房间里的每个人感到难过,也为房间外的每个人难过;在谈话声中走神,专心感受我的呼吸困难和疼痛。世界照常运转,永远如此,即使没有我的全心参与亦然。直到有人说了我的名字,我才从神游天外的冥想里惊醒。
那是强者丽达。处在康复期的丽达。金发、健康、壮实的丽达,高中时还曾是游泳队一员。仅仅失去阑尾的丽达说着我的名字,她说:“海蓁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舞,真是这样。她一直坚持战斗,每天早上醒来,无怨无悔地投入战争。她那么坚强,比我坚强多了。我真希望自己有她那么坚强。”
“海蓁?”帕特里克问,“这让你感觉如何?”
我耸耸肩,朝丽达望去。“我可以把坚强让给你,如果我像你一样在康复期。”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内疚起来。
“我觉得丽达不是那个意思,”帕特里克说,“我觉得她……”但我已经没在听了。
我们为生者祈祷,又为死者念完了无穷无尽的祷文(末尾加上了麦克尔的名字),最后我们手挽手,说:“享受最好的生活,就在今天!”
丽达立即飞奔到我面前,满口道歉,不住解释。我说:“不用,不用,真的没关系。”我好不容易挥手送她离开,然后跟艾萨克说:“愿意陪我上楼去吗?”
他挽住我的胳膊,我们一起往电梯走去,我暗自庆幸有借口避开楼梯。快走到电梯时,我看到他妈妈站在“耶稣之心”的角落里。“我在这儿。”她对艾萨克说,于是艾萨克放开我的胳膊,挽住他妈妈,然后说:“要不要来我家?”
“当然。”我说。我为他感到难受。尽管我讨厌人们对我表露出同情,我却无法阻止自己对他产生同样的感情。
艾萨克住在麦瑞迪安山,他家是一栋平房,旁边有一所高级私立学校。我们坐在客厅,他妈妈去厨房做晚饭,然后他问我要不要玩游戏。
“当然。”我说。于是他让我给他拿遥控器。我给了他,他打开电视和与之相连接的电脑,电视屏幕是黑的,但几秒钟之后,从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嗓音。
“骗局。”那个声音说,“一个玩家还是两个?”
“两个,”艾萨克说,“暂停。”然后他转向我,“我总和格斯玩这个游戏,但常被他气个半死。他完全是个自杀型的电脑游戏玩家。他,怎么说呢,太好斗了,总豁出去拯救平民什么的。”
“嗯。”我说着想起了碎奖杯之夜。
“解除暂停。”艾萨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