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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我说:“我猜他靠那本书挣了不少钱。”

“哦,不不,他是范·豪滕家族的后人,”她说,“他的先祖是荷兰人,在十七世纪的时候研制出了可可豆压榨和碱化技术,发明了能溶于水的可可粉。后来范·豪滕家族有些人移居美国,彼得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完成那本小说后又搬回了荷兰。他是那个伟大家族的耻辱。”

引擎尖叫起来,李德薇换了挡,我们像子弹一样冲上运河上的一座桥。“都是境遇使然,”她说,“是境遇把他变得这么残忍,他不是个坏人。但今天,我真没想到——他竟说了那么些可怕的话,我真不能相信。我非常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我们在离安妮·弗兰克故居一个街区之外的地方停了车,然后,李德薇去排队给我们买票,我坐在地上,背靠一棵小树,看王子运河里停泊的船屋。奥古斯塔斯站在我面前,懒洋洋地推着我的氧气小推车转圈,看轮子打转。我想让他在我身边坐着,但我知道对他来说坐下很困难,再站起来就更困难了。“没事吧?”他低头望着我问。我耸耸肩,伸手摸摸他的小腿肚。那是他的假肢,但我把手放在上面不动。他低头看着我。

“我真希望……”我说。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显然,世界不是满足愿望的大工厂。”这话逗得我微笑起来。

李德薇拿着票回来,但她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看上去很担心。“那儿没有电梯,”她说,“我非常非常抱歉。”

“没事的。”我说。

“你不知道,那儿楼梯太长了,”她说,“又长又陡。”

“没事的。”我又说了一遍。奥古斯塔斯想说什么,但被我打断了。“没关系,我能行。”

我们首先进了一间屋子,里面在播放录像,介绍犹太人在荷兰的情况,纳粹入侵以及弗兰克一家人。然后我们上了台阶,走进安妮的父亲奥图·弗兰克做生意的营业所,一栋运河边的房子。爬楼梯很耗时,对我和奥古斯塔斯都是,但我感觉还挺有力气。很快,我看到了那座著名的书架,它后面的暗门里曾经是安妮·弗兰克、她的家人和另外四个犹太人的藏身之地。书架被挪开了一半,背后是一段更陡峭的台阶,宽度仅容一个人通过。我们身旁围着很多别的参观者,我不想耽搁他们,但李德薇说:“请大家耐心一些,谢谢。”于是我开始往上走,李德薇在我身后帮我拿着氧气推车,格斯在最后。

一共十四级台阶。我一直在想身后的那些人——他们大部分是说着各种不同语言的成年人,我感觉有些尴尬,好像自己是个既安慰人又纠缠人的鬼魂。但最后我终于成功登顶,来到一个空得诡异的房间里。我靠在墙上,大脑不停地告诉我的肺“没事的没事的冷静点没事的”,而肺则对大脑说:“哦,天啊,我们要死在这儿了。”我甚至没看到奥古斯塔斯上楼,他走过来,用手背抹抹额头,好像舒了一口气似的说:“你是冠军啊。”

靠墙休息了几分钟后,我走到下一个房间,安妮和弗里茨·菲弗就曾住在这里。房间极小,空空荡荡,没有家具。除了安妮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还原封不动地贴在墙上,根本看不出这里曾住过人。

另有一段向上的台阶通向范·佩尔斯一家住过的房间,这段台阶有十八级,而且比刚才的更陡,根本就是个豪华版的梯子。我走到台阶跟前,抬头往上看,心想我可能上不去了,但我也知道唯一的出路就是往上。

“我们往回走吧。”格斯在我身后说。

“我没事。”我轻声回答。这很蠢,但我忍不住一直觉得我欠她的——我指的是安妮·弗兰克,因为她死了而我活着,因为她一直安安静静,永远关着窗帘,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她还是死了,因此我觉得我应当爬上台阶,去看看盖世太保到来之前那些年里她藏身的世界的最后一部分。

我像小孩子一样手脚并用地爬起台阶。一开始我爬得很慢,这样才能喘得上气。但后来加快了速度,因为我知道自己喘不上气了,想在最后一丝气力消耗殆尽之前爬到顶。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十八级台阶,地狱一样陡峭。最后我爬到顶的时候,已经恶心欲吐,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胳膊腿的肌肉全体尖叫着索求氧气。我靠着墙扑通坐倒,喘息着发出不那么尖锐的咳嗽声。在我头顶上方有一个用螺栓固定在墙上的空玻璃橱,我透过它注视着天花板,努力让自己别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