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文件盒,住在后面的坂井跟宗助意外地建立了交情。之前,两家的关系只是宗助这边每月派阿清将房租送去,那边再派人送来收据,来往仅此而已,就好像山崖上住着一家外国人,两户人家从来都没像一般邻里那样亲密地交往过。

宗助把文件盒送去的当天下午,正如坂井事先告诉他的,刑警到宗助家后院山崖下来进行勘查,当时坂井也陪着一起过来了,所以阿米总算首度见到久闻大名的房东。她原以为房东没有胡子,结果看到坂井脸上不但留着胡子,而且态度亲切,说话有礼,阿米不免有些意外。

“跟你说啊,原来坂井先生是留了胡子的。”宗助走进家门时,阿米特地上前向丈夫报告。那天之后,大约又过了两天,坂井派女佣捧着一盒豪华的点心前来道谢,盒上还有房东的名片。女佣向宗助表示:“之前给府上添了许多麻烦,我家主人向你们表达万分谢意。不久之后,主人自当亲自登门致谢。”说完,便告辞离去了。

这天晚上,宗助打开女佣送来的点心盒,一面嚼着盒里的唐馒头(1) 一面说:“他肯送这种点心给我们,从这一点来看,倒不像吝啬的人嘛。所以说他不肯让别的小孩玩他们的秋千,大概是谣言吧。”

“一定是谣言啦。”阿米也帮着坂井辩护。宗助和阿米做梦都没想到,坂井跟他们的亲密度一下子比遭窃前跃进了这么多,他们也从没想要跟房东建立更深的交情。即使不是以利害关系为出发点,而是只从敦亲睦邻或是个人情谊的角度来看,他们也没有勇气跟房东进一步交往。如果文件盒送回之后,听其自然地任由岁月流逝,要不了多久,坂井还是从前的坂井,宗助也还是从前的宗助,山崖上下的两家肯定还是各过各的,互不来往。

不料,又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的黄昏,坂井却突然到宗助家来拜访了。他身上穿了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长斗篷,脖子上还围着水獭皮做的毛领。宗助夫妇看到这位不速之客十分吃惊,甚至有些狼狈,但他们还是忙着把客人请进客厅。宾主双方寒暄几句之后,坂井便彬彬有礼地为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向宗助道谢,接着又说:“托您的福,被偷的东西重新找回来了。”说着,便解下挂在白绉绸兵儿带上的金锁链,把那链子上的双盖金怀表拿给宗助看。

坂井又向宗助说明,原本只是因为按规定必须申报,才向警察报失了这个怀表,但老实说,表已经很旧了,就算被人偷走,也没什么可惜,因此也没抱什么希望。不料,昨天突然收到一个没写寄信人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自己的失物。

“可能小偷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东西吧;要不然就是因为它根本不值钱,才决定还给我吧?总之啊,这种事倒是很少见呢。”坂井笑着说。

“其实对我来说,那个文件盒才真是宝贝呢。因为那是家祖母从前在一位贵人家里做事时得到的赏赐,嗯,可以算是一件纪念品啦。”坂井接着又向宗助夫妇解释道。

这天晚上,坂井在宗助家大约聊了两小时才离去。始终陪在客人身边当听众的宗助,还有躲在起居室偷听的阿米,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房东真的非常健谈。

“他可真是阅历丰富啊。”阿米发表自己的感想说。

“因为他闲着没事干嘛。”宗助则加上了自己的注解。

第二天,宗助在从官署下班回家的路上下了电车之后,走到商店街那家旧货店门口。就在这时,坂井昨晚穿的那件装着水獭毛领的长斗篷突然跃入宗助的眼帘。从大路上望过去,只能看到坂井的侧面,他正在跟旧货店老板说话。老板脸上戴着一副很大的眼镜,仰望着坂井的脸。宗助觉得自己不该在眼下这时刻过去打招呼,便打算直接绕过去,没料到走到店门前方的瞬间,坂井的视线刚好转过来。

“哎呀,昨晚打扰了。现在才回来呀?”坂井和蔼可亲地向宗助打声招呼。宗助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便放慢脚步摘下帽子。坂井似乎办完了事情,立刻从店里走出来。

“您来买东西吗?”宗助问。

“不,不是的。”说完,坂井没再多说什么,便跟宗助并肩往回家的路上走去。走了十几米,坂井突然说:“那老头可狡猾了。上次还拿来一幅华山(2) 的赝品,硬要叫我买。刚刚我骂了他一顿。”宗助这时才知道坂井也跟其他有钱有闲之辈一样,有相同的嗜好。接着,他又暗自思索,上次卖掉那个抱一的屏风之前,要是先给坂井这样的人物鉴赏一下就好了。

“那家伙对书画很内行吗?”

“什么内行!别说书画了,那家伙什么都不懂。你看那店里的德行就知道吧?一件像古董的东西都没有。因为他本来是捡破烂出身的嘛。只是后来混得不错,才有现在的规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