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车比赛

威廉·坎贝尔从匹茨堡[142]那时起,就一直跟着一个杂耍班子投入追车比赛了。在追车比赛中,赛车手之间隔开相等的距离相继出发,骑着自行车比赛。他们骑得很快,因为比赛往往只限于短程,如果骑得慢,另一个保持车速的赛车手就会把出发时彼此相等的差距拉平。一个赛车手只要被人赶上超过,就得退出比赛,下车离开跑道。如果比赛中没人被赶上,距离拉得最长的就是优胜者。在大多数追车比赛中,如果只有两个赛车手的话,其中一个跑不到六英里就被追上了。杂耍班子在堪萨斯城[143]就赶上了威廉·坎贝尔。

威廉·坎贝尔原来希望在杂耍班子到达太平洋沿岸前略略领先于他们。只要他作为打头阵的人,领先到达,就付给他钱。但当杂耍班子赶上他时,他已经睡觉了。杂耍班子经理走进他房里时,他就睡在床上,经理走后,他打定主意索性赖在床上了。堪萨斯城很冷,他不忙着出去。他不喜欢堪萨斯城。他伸手到床下拿了瓶洒喝。喝了肚子好受些。杂耍班子经理特纳先生刚才不肯喝。

威廉·坎贝尔同特纳先生的会见本来就有点儿怪。特纳先生敲了门。坎贝尔说:“进来!”特纳先生进屋,看见一张椅子上放着衣服,一只敞开的手提箱,床边一张椅子上搁着一瓶酒,有个人盖着被蒙头蒙脸躺在床上。

“坎贝尔先生。”特纳先生说。

“你不能解雇我。”威廉·坎贝尔在被窝里说。被窝里暖和,一片雪白,密不通风。“你不能因为我下了车就解雇我。”

“你醉了。”特纳先生说。

“嗯,对。”威廉·坎贝尔直接贴着被单说话,嘴唇挨到被单布料子。

“你是个糊涂虫。”特纳先生说。他关掉电灯。电灯通宵都亮着。眼下是上午十点了。“你是个酒糊涂。你几时进城的?”

“我昨晚进城的,”威廉·坎贝尔贴着被单说,他发现自己喜欢隔着被单说话,“你隔着被单说过话没有?”

“别逗了。你并不逗。”

“我不是在逗。我只是隔着被单说话。”

“你是隔着被单说话,没错。”

“你可以走了,特纳先生,”坎贝尔说,“我不再为你工作了。”

“这你反正知道了。”

“我知道的事多着呢,”威廉·坎贝尔说,他拉下被单,瞧着特纳先生,“我知道的事多得很,所以根本不屑看你。你想要听听我知道的事吗?”

“不要。”

“好,”威廉·坎贝尔说,“因为我其实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他又拉上被单蒙住脸。“我喜欢在被单下说话。”他说。特纳先生站在他床边。他是个中年人,大肚子,秃脑瓜,他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你应当在这里歇一阵子,比利[144],治疗一下,”他说,“如果你想要治疗,我会去安排的。”

“我不要治疗,”威廉·坎贝尔说,“我根本不要治疗。我完全过得快快活活。我一辈子都过得快快活活的。”

“你这样有多久了?”

“什么话啊!”威廉·坎贝尔隔着被单呼吸。

“你喝醉有多久了,比利?”

“难道我没做好我的工作吗?”

“哪儿呀。我只是问你喝醉有多久了,比利。”

“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狼回来了,”他用舌头舔舔被单,“我的狼回来一星期了。”

“见你的鬼。”

“哦,是的。我的宝贝狼。我每次喝酒它都走到屋外。它受不了酒精味儿。可怜的小家伙。”他在被单上用舌头划圈儿。“它是头可爱的狼。就像一贯那样。”威廉·坎贝尔闭上眼,深深吸口气。

“你得治疗一下,比利,”特纳先生说,“你不会反对基利[145]的。效果不坏。”

“基利,”威廉·坎贝尔说,“离开伦敦不远啊[146]。”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眼睫贴着被单眨巴眨巴。“我就爱被单。”他说,他瞧着特纳先生。

“听着,你当我喝醉了。”

“你是喝醉了。”

“不,我没醉。”

“你喝醉了,你还得了震颤性谵妄症。”

“不,”威廉·坎贝尔把被单裹住脑袋,“宝贝被单。”他说。他轻轻贴着被单呼吸。“漂亮的被单,你爱我吧,被单?这都包括在房租里了。就跟在日本一样。不,”他说,“听着,比利,亲爱的滑头比利,我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跟你讲。我没喝醉。我乍看起来胡话连篇。”

“不。”特纳先生说。

“瞧一瞧,”威廉·坎贝尔在被单下拉起睡衣的右袖,然后伸出右前臂,“瞧这。”前臂上,从手腕到肘拐儿,在深蓝色的小孔周围都是蓝色的小圈。小圈几乎一个挨着一个。“那是新鲜玩意儿,”威廉·坎贝尔说,“我现在偶尔喝一点儿,把那狼赶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