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如何写情书 从你眼睛里射出的魔力之箭

他们给拉伊哈写第一封信用了很长时间。1979年2月,他们开始写信时,《国民报》著名专栏作家杰拉尔·萨利克在尼相塔什的街上被枪杀了;伊朗国王弃国出走时,阿亚图拉·霍梅尼乘飞机回到了德黑兰。由于马尔丁人洗碗工小孩早于事发就提出了这些猜测,于是带着未卜先知赋予的勇气,他们也加入了麦夫鲁特和费尔哈特的夜聊,并为如何写情书出谋划策。

麦夫鲁特永无穷尽的旷达乐观态度,使得所有人可以为他献计献策。当他们拿他的爱情开玩笑时,他从不介意,一笑了之。他们冷嘲热讽地说“你给她买苹果糖葫芦当礼物吧”,或者“你别写我是服务员,就写我在餐饮业工作”,抑或是“把你伯父霸占了你们地皮的事也写上”。这些话从未让麦夫鲁特动摇,他发自内心地付之一笑,继续认真地投入讨论。

经过几个月的讨论,他们最终决定,情书必须依据他们对拉伊哈的认识来写,而不是麦夫鲁特对女人们的幻想。因为麦夫鲁特对拉伊哈的唯一了解就是她的眼睛,那么在信里写这个话题是最合乎逻辑的。

“夜晚我走在黑暗的街道上,那双眼睛突然闪现在我的面前。”一天夜里麦夫鲁特说。特别喜欢这句话的费尔哈特在草稿上修改为“你的眼睛”。费尔哈特说,夜晚走在街道上会让人想到钵扎小贩,其实不该这么写,但麦夫鲁特没听他的,因为总有一天拉伊哈一定会知道麦夫鲁特就是一个钵扎小贩。

“从你眼睛里射出的魔力之箭击中了我的心,将我俘获。”费尔哈特在没完没了的犹豫不决之后写下了这第二句话。尽管魔力是一个过分书面的词汇,但一个马尔丁人小孩说“我们那里的人都用这个词”,从而赋予了它合理性。敲定这两句话花了他们两个星期时间。麦夫鲁特夜晚卖钵扎时,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迫不及待地思考着第三句话。

“我成了你的俘虏,自从你的眼神俘获了我的心,我满脑子想的全是你。”这是麦夫鲁特和费尔哈特立刻赞同的一个句子,因为拉伊哈必须明白,四目相对是如何俘获麦夫鲁特的。

他们写下这第三句话的一个夜晚,那个更加自在和乐观的马尔丁人孩子问道:“大哥,你真的一整天都在想这个女孩吗?”看见麦夫鲁特瞬间沉默下来,他道歉似的解释了自己的疑问:“毕竟,你只看见了女孩一眼,你想她什么呢?”

“我们不就在写这个嘛,蠢货!……”费尔哈特带着一种夸张的恼怒维护着麦夫鲁特说,“他这不是在想她的眼睛嘛……”

“不是的大哥,别误会,我赞同也尊重麦夫鲁特大哥的爱情。但是有一种可能,别介意我说出这个观点,在我看来,如果认识一个女孩,似乎会更加爱她。”

“怎么说?”费尔哈特问道。

“我们有一个马尔丁的朋友,在上面的埃吉扎吉巴什的药厂打工。每天他都在包装部看见一个同龄女孩,女孩和包装部的其他女孩一样穿着蓝色制服。我们的马尔丁朋友每天和女孩面对面坐着包装药品,同时也因为工作需要跟她说话。我们的朋友起先感到了一些异样的情绪,变得容易激动,去了厂里的医务室。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女孩,他甚至无法接受,因为这个女孩其实哪儿都不漂亮,包括她的眼睛。但完全因为每天看见她并和她交朋友,他就深深地爱上了她,这可能吗?”

“后来呢?”麦夫鲁特问。

“他们把女孩许配给了别人,我们的朋友回到马尔丁就自杀了。”

麦夫鲁特瞬间为可能遭遇同样的结局感到不寒而栗。和自己四目相对,拉伊哈到底有多少意愿?没喝拉克酒的夜晚,麦夫鲁特用现实主义的态度承认,他们的相遇确实有巧合的一面。然而,当他深切地感到心中的爱恋时,他又会说,这种崇高的情感只可能是天意。而费尔哈特非常希望麦夫鲁特说,瞬间的对视中拉伊哈也是有意愿的。于是,他们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想了又想,若不是你残忍地怀有某种意图,就不会用你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拦下我,像个盗贼那样偷去我的心。”

句子当中对拉伊哈称你很简单,但是在信的开头,麦夫鲁特该如何称呼她,他们始终无法定夺。一天夜里,费尔哈特带回来一本书,书名是《最美情书实例》。为了认真对待他从书上选取的称呼,费尔哈特逐一将它们大声念出来,但每次都遭到了麦夫鲁特的反对。不能称呼拉伊哈“女士”,“尊敬的女士”和“小女士”也同样奇怪。(“小”这个词还算合适。)“我心爱的人”、“我的美人”、“我的朋友”、“我的天使”、“我的唯一”,此类的表述,麦夫鲁特都觉得鲁莽。(书里充斥着第一封信不能鲁莽的警告。)麦夫鲁特那天晚上从费尔哈特那里拿来书,认真地阅读起来。“迷人的眼神”、“魅惑的眼神”、“神秘的眼神”,这一类开头,麦夫鲁特倒是挺喜欢的,但又害怕这样的表述可能引起误解。直到几周以后,在他们写下十九句话完成这封信时,才决定“娇羞的眼神”是一个好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