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 滦 阳 续 录 二
题解
纪昀把自己的写作当做实录,尽管他没有明言想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却也曾说过,想让自己的笔记成为正史的补充,记录那些正史上没有记载过褒扬过的志士仁人、贞烈女子,让他们的名声和事迹得以传世。而本卷详细记载乾隆时期新疆的“昌吉之役”,的确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史料。“昌吉起事”在正史上只有寥寥数语,《阅微草堂笔记》的描述是最为细致、最为客观的。昌吉起事为乾隆三十三年(1768),由于纪昀与直接指挥镇压昌吉起事的乌鲁木齐办事大臣温福、守备刘德交往较多,作者本人在乌鲁木齐生活的两年时间里,对于当时当地社会各阶层的生活也有着真切细致的了解,因而对这次事件的原因、经过及其被扑灭的情况记载最为可信。在本卷之前,纪昀就曾写到昌吉起事之前“厮养”梦中拜谒旧主人的事情,这个奴仆战死后成为山神;还记载了昌吉起事被镇压之后对起事遣犯及其子女的处置。本卷则记载了昌吉事变的来龙去脉,褒扬了在事变中智勇双全的刘德、试图平息事态而不惜身死的赫尔喜;还有昌吉事变失败的原因分析,转引昌吉事件俘虏的话,他们之所以奔入绝境,并非迷路,而是“忽见关帝立马云中”,断了他们的归路。在描述和记载这些内容时,凡是在征伐新疆的大小战役中奋不顾身的将士都得到了作者的赞扬,作战的对方则一律被称之为贼。纪昀处处表现了忠君思想,处处与当时清廷的民族政策导向保持一致。从纪昀的描述和记载我们可以看到,清朝的民族政策实际上具有典型的两面性特点,实行剿抚兼施是清朝民族政策的基本特征,而实现国家空前的大一统又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建立起和谐的民族关系。本卷还有一些纠正朝野误传的篇目。在这一卷里,纪昀还提到了一个女子文鸾,追述了文鸾对自己的情谊;生前未能相见,死后未能祭奠,纪昀也感到些许遗憾。不知后人何以据此编造出纪昀与文鸾生死相恋的儿女情事,这恐怕是有违纪昀初衷的。
一馆吏议叙得经历,需次会城,久不得差遣,困顿殊甚。上官有怜之者,权令署典史。乃大作威福,复以气焰轹同僚,缘是以他事落职。邵二云学士偶话及此,因言其乡有人方夜读,闻窗棂有声,谛视之,纸裂一罅,有两小手擘之,大才如瓜子,即有一小人跃而入,彩衣红履,头作双髻,眉目如画,高仅二寸馀。掣案头笔举而旋舞,往来腾踏于砚上,拖带墨沈,书卷俱污。此人初甚错愕,坐观良久,觉似无他技,乃举手扑之,噭然就执。踡跼掌握之中,音呦呦如虫鸟,似言乞命。此人恨甚,径于灯上烧杀之,满室作枯柳木气,迄无他变。炼形甫成,毫无幻术,而肆然侮人以取祸,其此吏之类欤!此不知实有其事,抑二云所戏造,然闻之亦足以戒也。
注释
议叙:清制对考绩优异的官员,交部核议,奏请给予加级、记录等奖励,谓之“议叙”。经历:官职名。执掌出纳文书。
需次:旧时指官吏授职后,按照资历依次补缺。
轹(lì):欺压。
沈(shěn):汁。
踡跼(jú):屈曲不能伸直。
译文
有个馆吏经过考核,被任命为经历官,到省城候补,因为他长期没有被授以实职,所以处境极为困难。有位上司很同情他,就让他暂且当了个典史。他却利用职权作威作福,还欺压同事,后来因此以别的借口被罢免了。邵二云学士偶然谈及这件事,顺便又说起这样一件事:他家乡有个人正在夜读,忽然听到窗棂上有声音,他仔细一看,只见窗纸裂开了一道缝,有两只像瓜籽那样大的小手正在扒着窗纸,随即就有个小人跳了进来,穿着彩色衣服和红色鞋子,头上梳着双髻,长得眉清目秀,却只有两寸多高。小人拖着案头的笔旋转着跳舞,在砚台上往来践踏,拖带着墨汁,把书本都弄脏了。这人开始时很惊讶,坐着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小人没有别的什么能耐,就伸手去捉,小人“嗷嗷”叫着一下子就捉住了。小人卷曲在他手心里,呦呦着像虫子、像鸟在鸣叫,似乎在说饶命。这人恨透了,就顺手把他放在火上烧死了,满屋都是烧枯柳树的那种气味,也并没有发生其他什么变异。刚刚修炼成人形,还没有一点儿幻术,就放肆地以欺负人招来灾难,也属于馆吏一类的吧!不知这是实有其事,还是邵二云开玩笑编造出来的,不过之后也足以为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