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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我的说明,淳子沉默了一会儿。
她眉头挤出皱纹,略微俯身盯着房间里那条灰色的地毯。看样子,她得天独厚的精密头脑正全速运转,进行深入的思考。
美千代去世前后,我们经常见面,交谈过好几次。但离婚后,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我们极少像这样共处一室。
分开已逾十年,淳子一点都没变。
她今年四十二岁。算起来,跟我发生关系时的美千代,只比现在的淳子大一岁。她们母女容貌不太像,但显年轻似乎是来自母亲的遗传。
“这件事情跟他有关?”淳子抬起头,冰冷地说道。
“你什么都没听说?”
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从她的表情无从判断。
“完全没有。”
“但是,股票的持有者是你。宇崎有什么打算,都得先跟你商量,否则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吧?”
“他就是这种人,”淳子语带讥讽,“无论对方多么难缠,他总是莫名自信,觉得最后人家一定会听他的。”
十五日,星期天,我给淳子打电话。
星期四与近藤常务见面后,整个周末我都在伤脑筋,决定先说服德本产业的大股东淳子。
两天前我拿到她的手机号码,我打过去,她在电话那头有点意外。我告诉她有急事想跟她商量,最好尽快见个面,她爽快地答应了,连大致事由都没问。根据她的态度,我原本推测她应该知情。
今天下午六点,我们在新东京国际酒店碰面。
“这件事情要保密,我想订间房慢慢聊。”
“这样也好。”她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我的提议。
我们来到顶层的套房,终于面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淳子拿起倒有咖啡的纸杯。咖啡是我特地用水瓮里的水冲的。从公司出发前,我磨了咖啡粉,将冲好的咖啡装入保温瓶,随纸杯一并带来。
“真好喝。”淳子尝了一口道。
我们结婚那几年,我只负责冲咖啡。
“只要我不把股票交给他就行了对吧?这样一来,他就没辙了。”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有办法对他说不么?”
“可是,德本产业的股份是我的啊,他又不能为所欲为。”
“不过,这样一来,在大和面前,宇崎的信用就全完蛋了。”
“对他来说,这反倒是个教训。”淳子冷冷道,“你说得没错,他根本没有重建世罗的能力。更何况让世罗跟德本产业合并,简直异想天开。UZAKI之所以有今天,靠的是抢德本的生意。现在反而说什么网络销售和线下销售并重,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不可能的。UZAKI这边一个像样的人才都没有,他只身一人投入世罗和德本产业,又有谁会听他指手画脚呢?”
淳子消化事件的速度还是那么快。
“但是,宇崎为什么会打这种没把握的仗?而且,连你这个持股人,他都没做好工作……”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他就是想把所有东西都握在手上。”
“所有东西?”
淳子点点头:“是的。所有一切。”
我对着曾经的妻子,暗自思忖,宇崎的“所有一切”中间也包括你和舜一吧?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种人,跟你正好是两个极端。”淳子道,“对你,我现在还于心有愧。这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这次,不管宇崎怎么说,我手里的股份一个手指都不会让他碰的。我答应你。”
“谢谢你,”我低头致意,“其实我也不会在现在的位子上待太久,说实话,当了十年总经理,我也累了。总有一天,我想把手里的股份还给隆信。我知道,过世的总经理把股票分给我,为的就是这个。”
“妈妈把股份传给你,不是这个目的。能够放心托付德本产业的人,只有你,所以她才把最重要的东西传给你。”
我望着淳子,不发一语。
“我从来没把她当妈妈看待。孩子的养育她都甩给保姆,几乎很少在家。但是我很清楚,妈妈拼尽全力,是想努力保护这间公司。临死之前,她跟我见面,为的其实也是公司。她想让舜一做你的继承人,在临终之际,最终选择跟我和解。”
我认为淳子的说法不无道理。看了淳子写来的信,得知我们已经分开后,美千代曾经表示“修一郎,对我来说,你比淳子重要得多”。
如果当时,她的原话是“淳子和舜一”,也许我不会把几乎被逐出家门的淳子带回美千代身边,让她们修复关系。
美千代并没有舍弃淳子,而选择我。她不过是把亲生女儿与公司放在了天平的两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公司那一边。
我端起纸杯,喝了一口咖啡。
没想到沟通进行得如此顺利,我甚至有点难以置信。观察淳子的神情,刚才的话又显然不是用于搪塞欺瞒的信口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