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悠一在壁角处,抽着烟等那少年跳完。一只手的手指在墙上“笃笃”地敲着。信孝侧眼望着,他真想立刻扑上那青年鲜嫩水灵的身体,他睁大眼睛,瞪着让他产生冲动的美。
舞跳完了。亮介想过去解释一下,悠一一点没注意,把烟一丢,转身就走。亮介跟上去,信孝跟在亮介的背后走到楼梯口,悠一温柔地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渐渐地少年难以脱身了。来到二楼小屋门前,悠一刚打开门,信孝上前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悠一惊奇地回过头。信孝、少年都没做声,他的眉眼让年轻轻的火气熏染了。
“您要于什么?”
“我和这孩子说好了的。”
“不是和我先约好的吗?”
“这孩子到我这里来有义务。”
悠一歪着脑袋,想强迫自己笑一下。
“能不说笑话吗?”
“你认为是笑话,你问问这孩子,先上谁的床。”
悠一把手搭在少年肩上。那肩膀颤抖着。·他想遮盖住自己的难为情,眼里像是带有些敌意地瞪着悠一,说话也变得很生硬:
“可以嘛。完了后再来。”
悠一举手要打他。信孝挡住了:
“算了,别耍脾气了吧。我们慢慢谈谈吧。”
信孝抱着悠一的肩膀进了小屋。阿亮想跟着进去,信孝“砰”地关上门。听得见少年的骂声。信孝迅速地将背后的锁搭上。他让悠一坐到靠窗的地板,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青年恋恋不舍地敲着门。不久又用脚踢门,总算安静了,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屋子忠实于某种气氛。墙上挂着一幅印刷的画:淹没在牧草和花中,沐浴着月光睡去的艾德米温。开着不关的电暖炉。桌上的白兰地,车料的玻璃小瓶,电唱机;平时使用这屋子的外国人,只在聚会的晚上向来宾开放。
信孝将十张唱片按顺序放好,打开了电唱机。十分镇定地倒了两杯白兰地。悠一忽地站起身想要出去。“波普”用深沉、温柔的眼睛,紧盯着青年,挡住了他。这眼神有一种异常的力量。悠一让一种不可理解的好奇心握住了,他又坐下了。
“放心吧。我并不是想要那孩子。给那孩子些钱哄哄他,这才打扰了您呀。不这样做,没办法和你慢慢说话嘛。给钱怎么都可以的孩子用不着急。”
老实的悠一,他的欲望从刚才要打那孩子起,一下子消退了。可在信孝面前,他没有承认的情绪。他像个被捕的年轻间谍似的沉默着。
“说是有话嘛。,,”‘波普”接着说。“也不是什么郑重其事的话题。只想和你坐在一起好好谈谈。能听听吗?我呀,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事情。”
如果一字不漏地记下铺木信孝那长长的独白,会令读者掩鼻的吧。加之,那独白还伴有正反十二面的舞曲唱片伴奏。信孝知道自己话的准确效果。用手去爱抚之前,先用话去爱抚。他掏空自己,化成映照悠一的一面镜子。镜面背后隐藏了信孝自己的老、欲求、精巧和智谋。
信孝的独白几乎不问悠一是否赞同,时不时,他用温和的抚摸般的口气,插进诸如“听厌了吧”、听烦了就说呀,我可以停下”、“不想听这话”之类的话;悠一听着那独白。
悠一不觉无聊。决不感到无聊。要问为什么,因为信孝的独白,说的净是悠一的事。
“你的眉毛是多么凛然爽洁的眉毛啊。让我来说,你的眉毛是什么,这个……怎么说好呢,表现出朝气蓬勃、清洁的决心。(他让比喻卡住了)…不仅如此,这眉毛和深深忧郁眼睛的协调可是真绝妙哇。眼睛里表现出你的命运,眉毛显示出你的决心,这两者之间有东西在战斗。所有青年人一个一个都需拼搏的战斗。也就是说,你的眼睛和眉毛是青春战场上最美最年轻士官的眉眼。与这眉眼最相称的帽子,恐怕只有希腊的头盔了吧。好几次梦见你的美,好几次想和你说话,可真的见到你。我竞像少年那样,喉咙口被语言堵住了。我可以抱着确信地说,你是我过去三十年间见到过的美青年中最美的。比较经得住的青年哪里没有。这样的你怎么会喜欢上阿亮那样的人呢?好好照照镜子!你从别人身上发现的美,都来自你的误解和无知。你想从他人身上发现的美已经在你身上具备了,你已经没有发现的余地了。你‘爱’他人,是因为你太不知道自己了。你一生下来就是完美的。”
信孝的脸渐渐凑近悠一的脸。他大量的话像巧妙的谗言般讨好着悠一的耳朵。也就是说,一星半点的阿谀讨好着耳朵,而那讨好的方法可是绝伦的。
“你根本不需要名字。”前伯爵斩钉截铁地说,“有名字的美不值一提。我不是让悠一啦、太郎啦、次郎啦这些名字唤起的幻觉骗住的。你在人生中所起的作用不需要名字。为什么呢,因为你是典型。你登上舞台。你角色的名字是‘年轻人’。什么地方都没有能承担这个角色的演员。大家的个性、性格都取了名字。最多能演出的只是年轻的一郎、年轻的约翰、年轻的约翰纳斯等等。可你的存在,那可是生动活泼,年轻人特征的总称。你是所有国家的神话和历史、社会和时代精神中出现的可视的‘年轻人’代表。你是体现者。如果没有你,那么所有青年的青春则会被埋没得无影无踪。你的眉上描画着成千上万年轻人的眉。你的唇是成千上万年轻人唇素描的结果。你的胸、你的腕也是……”——信孝从冬服的袖子上轻轻揉搓青年的两只胳膊。“……你的腿,还有你的手。”——他进一步用肩抵着悠一的肩,凝神盯着青年的侧脸。一只手伸过去关上了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