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俱乐部

窗外,院子里暮色苍茫,雪花飘零。雪片落在窗玻璃上,发出接吻般的声响。雪很快便会化去,毕竟才十一月,但这场雪充当了冬的使者。我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兴奋。我明白接踵而来的是什么:雪泥、黑暗、感冒、脏冰、寒风,还有靴子上的盐渍。然而,我心中还有一种预期:战斗前的忐忑不安。你可以走出家门与冬天抗衡,然后被它挫败,乖乖地退回屋里去。不过,我希望这屋子有个壁炉。

我和理查德住的房间里有个壁炉。整幢房子共有四个壁炉。我记得,卧室里就有一个。火烧得很旺,烤火时火苗几乎舔着你。

我放下毛衣的袖子,让袖口包住双手,就像菜贩子在冷天干活时戴的无指手套。尽管还是秋天,天并不冷,但我不能掉以轻心。我要让炉子生上火,再翻出法兰绒睡衣,还要储备一些罐装烘豆、蜡烛、火柴等等,以备不时之需。如果来一场去年那样的大风雪,一切供应都可能切断,于是家里就会没有电,卫生间也无法使用,想要喝水只有自己去化开冰雪。

花园里一片萧条,只有一些残枝败叶和几簇顽强的菊花。太阳移向南半球;天黑得早了。我在厨房的桌上写作,心中怀念急流的声音。有时候,外面起了风,从无叶的树枝中呼啸而过;那声音很像急流的声音,尽管这话有点夸张。

订婚之后的那个星期,我被打发去和理查德的妹妹威妮弗蕾德·格里芬·普赖尔共进午餐。请帖是她发出来的,但我感觉是理查德打发我去的。我的感觉也许有误,因为威妮弗蕾德操纵着许多事,这次说不定也是她指使理查德做的安排。这件事很可能是他们俩一起策划的。

那次午餐安排在田园俱乐部;妇女们常在那儿用餐。这个俱乐部位于皇后街辛普森百货商店的顶楼,高而宽敞,据说是按“拜占庭”风格设计的(即以拱门和盆栽棕榈树为特色)。整个布置以紫色和银色为主调,所有的灯具和坐椅都是流线型的。俱乐部半高处围着一圈阳台,带有铸铁的栏杆;这是为那些生意人专设的。他们可以坐在那儿,俯看下面的女人:一个个花枝招展,叽叽喳喳,就像动物园鸟类馆里的一群鸟。

那天,我身穿一套自己最好的出客衣服,也是我应付这种场合最好的行头:一件海军蓝的外套和一条褶裙,内配白色的衬衫,领口有个蝴蝶结,再加一顶海军蓝的船形帽。这身打扮使我看起来像个女学生,或者是救世军的募捐员。关于我的鞋子,我连提都不想提;一想到它们,至今我都觉得太泄气。我把崭新的订婚戒指窝在棉手套里。我知道,人们看见我穿着这样的衣服,却戴着这枚戒指,一定以为那是假的,或者是偷来的。

服务员领班瞥了我一眼,似乎我一定是来错了地方,至少是走错了门——我是否在找工作?我看上去的确不体面,年龄又太小,不够资格来这里用午餐。然而,当我报上威妮弗蕾德的名字,则一切顺利,因为威妮弗蕾德是田园俱乐部的“老土地”了。(老土地是她自封的。)

至少我不用再等,可以坐下来自己喝杯冰水。那些衣着讲究的女人盯着我看,心里纳闷我是怎么进来的;原来威妮弗蕾德早就来了,坐在一张空桌子旁。她比我印象中要高一些——也可以说是苗条,或者婀娜,尽管部分归功于她的紧身内衣。她一身绿色装束——不是那种柔和的浅绿,而是那种鲜亮的翠绿,绿得几乎耀眼。(二十年后流行的绿色口香糖,就是这种颜色。)她脚下是一双相配的绿色鳄鱼皮的鞋子。这双鞋光闪闪的,富有弹性,看上去湿润润的样子,像睡莲的浮叶。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精美的、不同寻常的鞋子。她的帽子也是同样的色调——一团绿色的织物,稳稳地扣在头上,如同盘起的一条毒蛇。

就在此刻,她开始做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我的教养告诉我是不能这么做的。她拿起带镜子的粉盒当众照起来。更糟糕的是,她往鼻子上扑粉。正当我犹犹豫豫,不希望她知道我看见了她的这个不雅举止时,她啪的一下关上了粉盒,丢进闪亮的绿鳄皮手提包中,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然后,她伸展了一下脖子,慢慢把她抹过粉的脸转过来,两眼如车灯般四处望去。她看见了我,微微一笑,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表示欢迎。她戴了个银手镯;这东西立刻令我羡慕不已。

“叫我弗蕾迪好了,”她等我坐下后说道,“我的好朋友们都这么叫我。我希望我们俩也能成为好朋友。”当时,在威妮弗蕾德这样的女人们中间流行把名字缩短,这样听起来就显得年轻,诸如:比莉、芭比、威莉、查莉之类。我没有这种昵称,所以也无法给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