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瓦砾
我把书稿寄出去了。过了些日子,我收到一封回信。我又作了答复。事情自然地进展下去。
正式出版之前,作者的样书寄来了。护封的勒口上有一段感人的传记性文字:
劳拉·蔡斯写出《盲刺客》一书时还不到二十五岁。这是她的第一部小说。令人悲哀的是,这也是她的最后一部小说,因为她于一九四五年死于一场悲惨的车祸。现在能推出这位年轻的天才作家惊人成熟的处女作,我们深感骄傲。
文字之上是劳拉的照片,复制得相当糟糕:她的脸看上去像沾了苍蝇屎。不过,这毕竟也能聊以自慰了。
书出版以后,开头毫无反响。毕竟,它是本很小的书,而且内容也算不上畅销故事。虽然它在纽约和伦敦的评论界受到好评,但在这里却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一开始没有。后来,道学家们抓住了它,传道士和当地的碎嘴婆娘们行动起来,喧嚣开始了。一旦那些“尸体上的苍蝇”找到了某种联系——劳拉是理查德·格里芬死去的小姨子——他们便一哄而上,炒作这个故事。那时,理查德已经树立了一批政敌。含沙射影的攻击开始了。
关于劳拉自杀的说法当时曾被十分有效地压了下来,现在又浮出水面。不仅提康德罗加港的人在议论,而且那些重要圈子里的人也议论起来。如果她是自杀的,为什么?有人打来了匿名电话——可能是谁呢?——而且贝拉维斯塔诊所也被牵连进来。根据诊所的一名前职员(据说,一家报社曾付给他重金)的证词,有关方面对诊所的可耻做法进行了一番充分的调查。造成的结果是:后院被掘地三尺,整个诊所关门大吉。我饶有兴致地细细看它的照片。在成为诊所之前,它是一个木材大王的宅第。据说,它的餐厅有一些相当精美的雕花玻璃窗,但自然不如阿维隆庄园的精美。
理查德和诊所所长之间有一些通信来往。作为证据,这些信件特别具有杀伤力。
偶尔在脑海中或梦中,理查德会出现在我面前。他灰蒙蒙的,身上却带着斑斓的光泽,就像水坑上的一层油花。他冷冰冰地瞧了我一眼。又是一个来指责我的鬼魂。
在报纸宣布他退出官场政治前不久,我收到他的一个电话。这是从我离开之后他打来的第一个电话。他怒气冲冲,暴跳如雷。别人告诉他,由于那件丑闻,他不再被考虑为领导班子的候选人,而且那些重要人物也不再回他的电话了。他受到了冷遇。他被封杀了。他说,我是故意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毁了他。
“我做了什么?”我说,“你并没有被毁。你仍然很有钱呀。”
“那本书!”他说道,“你暗地里毁了我!你出版它花了多少钱?我不相信劳拉会写出那本肮脏的——那堆文字垃圾!”
“你是不想相信,”我说,“因为你迷醉于她。你无法面对这种可能性:在你下流地同她寻欢作乐时,她一直和另外一个男人频频上床——她所爱的那个人,同你不一样。我猜想,那本书说的就是这个——不是吗?”
“是那个激进分子吧?就是野餐会上他妈的那个狗杂种!”理查德一定十分恼火;通常他是很少骂人的。
“我怎么会知道?”我说道,“我又没去监视她。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那是从野餐会上开始的。”我没有告诉他,同亚历克斯有关的野餐会有两次:一次劳拉去了;第二次在一年以后,劳拉没去,那是我在皇后街碰见亚历克斯那天之后。有煮鸡蛋的那一次。
“她这样做是出于怨恨,”理查德说,“她就是在报复我。”
“那我并不吃惊,”我说道,“她一定痛恨你。她为什么不呢?你差不多是强奸了她。”
“这话不对!没有她的同意,我什么都不会做!”
“同意?这就是你所谓的同意?我说这是胁迫。”
他一下子挂断了电话。他们家族就是这个德性。先前威妮弗蕾德打电话来责骂我时,她也是这么做的。
后来,理查德失踪了。接着,他又在“水妖”号上被找到了——好了,这些你都知道。他一定是悄悄进了镇,悄悄进了阿维隆庄园的庭院,悄悄上了船。当时船是在船棚里——顺便告诉你,不是像报纸上错误报道的那样,说是拴在码头上。那是掩人耳目的。漂在水上的船里有一具尸体应该十分正常,但停在船棚里的船上有尸体就古怪了。威妮弗蕾德不想让人们认为理查德精神错乱了。
那么,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说不准。他的尸体一被找到,威妮弗蕾德就接管了一切事务,尽量把事情弄得好看一些。她的说法是中风。然而,人们却发现他胳膊肘旁有一本书。我知道这个情况,因为威妮弗蕾德歇斯底里地打电话来告诉了我。“你怎能对他做出这种事?”她说,“你毁了他的政治生涯,然后你又毁了他关于劳拉的美好记忆。他爱她!他崇拜她!她死了,他无法承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