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奇特职业 虎栈

远在把我们的想法付诸实践之前,我们就知道老虎的住宿问题意味着情感和伦理上的双重难题。前者主要是指老虎自身的情感,这些猫科动物并不喜欢别人为其提供住宿,并且会发挥它们全部的能力——相当可观的能力——予以反抗。在这种情况下违背上述动物的天性是否合适?但问题又将我们引向伦理层面,在此层面上任何行动都可能成为荣耀或耻辱的起因或后果。晚上,在洪堡大街的家中,面对忘了加糖和肉桂粉的奶粥,我们陷入了沉思。我们并不真正确定能否为老虎提供住宿,并为此饱受折磨。

最终我们决定先试一头,只为了看看整体运作情况会有多复杂,晚些时候再根据成果作出评估。在此我并不涉及第一头老虎如何入手:那是一桩微妙而痛苦的工作,在领馆与药店间奔波,一系列涉及票据、航空信函与咬文嚼字的复杂筹划。一天晚上我的堂兄弟们浑身涂满碘酒归来:大功告成。我们喝内比奥罗红酒喝得酩酊大醉,终于我最小的妹妹用耙子掀翻了桌子。那个时候我们还年轻。

实验取得了我们已知的结果,由此我可以提供关于住宿的细节。或许最艰难的部分是住宿环境,因为需要一间基本无需家具的房间,这在洪堡大街十分罕见。在屋子中央设备配置如下:两块交叠在一起的大木板,一套弹力棒,以及几个盛放牛奶和水的陶罐。使老虎入住并不十分困难,尽管有可能操作失败需要重来;真正的困难在入住后才开始,老虎重获自由后决定——以多种可能的方式——发挥这一自由。在这一阶段,我称之为中间阶段,我家人的反应起到决定性作用:一切取决于我的姐妹们如何行动,我父亲能否巧妙地使老虎重新入住,如陶匠手中的粘土将其操控于股掌之上。最小的失误也可能酿成灾难,保险丝烧断,牛奶洒在地上,黑暗中荧光闪闪的眼睛引发的恐惧,每一爪下去温润的喷涌,……我拒绝再想象下去,好在到目前为止我们成功地使老虎入住,并未产生任何危险的后果。无论是设备还是我们大家,从老虎到我的从堂兄弟们需要履行的各种职责,一切都配合得完美无间,卓有成效。对我们来说为老虎提供住宿这一事实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仪式进行到底,不出差错。必须让老虎接受住宿,或者令其接受与否失去意义。这样的时刻令人情不自禁地称之为决定性的时刻——或许因为两块大木板的缘故,或许只是陈词滥调,全家人沉浸在超乎寻常的狂喜中,我母亲毫不掩饰自己的泪水,我的堂姐妹们不停交叉痉挛的手指又松开。为老虎提供住宿几近于全面的相遇,直面一种绝对存在;微不足道的因素就足以影响到平衡,而我们付出的代价如此高昂,因而在住宿达成后的短暂时刻里我们激动不已,它的完美仿佛促成了我们自身的完美,抹除了虎性与人性的区别,这一切都发生在单单一样静止的运动中:晕眩、停顿与抵达。老虎、家人、住宿都不复存在。而存在者为何无从获知:一种不属于这肉身的战栗,一种居中的时间,一根连接柱。随后我们所有人走进带屋顶的庭院里,姑妈们端上汤,仿佛有声音在歌唱,仿佛我们是去参加一次受洗。


  1. [9]西班牙及拉美国家常见的一种甜食。
  2. [10]西语中“crucial”一词兼有“十字交叉的”和“决定性的,转折的,关键的”之义。